便民服务中心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程度站在大厅入口处，腕表秒针已经转过整整二十圈。
他故意没让工作人员提前清场，此刻混在办事群众中，像块测试政府效能的试金石。
自动门开合的机械声里，程度注意到三处细节：
咨询台后的工作人员正低头玩手机，手机壳上孙书记慰问留念的字样格外扎眼；
叫号系统显示屏右下角贴着系统升级中的纸条，墨迹已经干涸发黄；
角落里d员先锋岗的标牌下，堆积着半人高的未归档材料，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还沾着外卖油渍。
请问医保窗口在哪？程度故意用方言询问。
正在涂指甲油的女职员头也不抬，用下巴指了指右侧：那边，自己看标识。她胸前工牌歪斜着，年度服务标兵的徽章在领口摇摇欲坠。
程度瞥见桌下敞开的手提包，里面露出半截宝马车的钥匙——这姑娘的月工资还不够那辆车半个月的油费。
社保办理区排着蜿蜒的长队，几个老人坐在自备的小马扎上打盹。
电子屏显示的当前等候人数：12人已经半小时没变动，而实际队伍至少排了三十人。
程度凑近观察，发现3号窗口的办事员正在帮熟人插队，两人交接的档案袋里滑出张购物卡，又被迅速塞了回去。
企业服务区倒是冷清得多。
程度拿起一份《开办企业指南》，发现最新修订日期还停留在两年前。
旁边自助服务区的四台电脑，三台贴着设备故障的标签，唯一能用的那台，浏览器首页设置竟是某个彩票网站。
打印机吐出的纸张上，前一位用户查询的居然是如何注销境外公司的攻略。
数字化转型？程度冷笑一声，手指划过布满灰尘的扫码评价立牌。
小柳默默拍下墙上的群众满意率100%锦旗——落款日期比中心成立还早三个月。
最讽刺的是角落里的意见箱，投递口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锁眼早已锈迹斑斑。
走到二楼楼梯间，程度突然停下脚步。
防火门后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说了材料要补三份！可系统里明明显示...接着是纸张撕裂的声响。
门缝里飘出一张碎片，上面印着青龙山镇矿区征地补偿的字样，还沾着半个茶渍指印。
回程时，程度特意绕到后院停车场。
五辆贴着公务用车的轿车中，三辆都是进口豪华品牌。其中那辆路虎揽胜的车牌他很熟悉——上周信访材料里，正是这个车牌的主人深夜出入某高档会所。
车尾青林县便民服务中心的标识崭新发亮，而旁边垃圾箱里，扔着尚未拆封的一网通办宣传手册。
上车前，程度最后看了眼大厅电子屏。滚动播放的今日办结量：268件下方，小小的系统日志显示最后更新时间是三天前的23:59分。
这个数字，恰好与上周县长办公会上汇报的日均受理量分毫不差。王师傅默默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中心去年的采购清单——智能排队系统升级项目花费了四十七万，供应商正是天龙集团旗下子公司。
雨刷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灰尘时，程度想起三年前剪彩仪式的新闻通稿。当时孙海平慷慨激昂的承诺言犹在耳：要让数据多跑路，群众少跑腿。
而现在，那些被塞在档案柜里的投诉信，就像便民中心光鲜外表下溃烂的脓疮，正等着被他这个新任县长亲手挑破。
看完了便民服务中心，程度的心情格外的沉重，他今天没有通知任何人！
........
“好一个信访办！”程度一踏进信访办，气都不出一处来，现在才下午4点，整个大厅不要说群众了，就连工作人员都没有一个。
如果是便民服务中心只是工作态度，效率的问题。
这信访办就是渎职，就是不负责任！
”县长，要不要打电话给信访办丁主任？“
”丁飞？”程度挥了挥手：“我先看看，等十分钟之后再打！”
“好的！”小柳应了下来。
信访办的玻璃门在程度身后缓缓关闭，发出一声轻响。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在跳动着数字——16:03，距离规定的下班时间还有整整117分钟。
程度的手指划过接待台，指腹上立刻沾了一层薄灰，台面上用胶带固定着的签到表显示，今天下午的签到栏全是空白。
一楼是信访大厅，大厅旁边有几个桌子，桌子不高也不低，程度试了一下，自己半蹲刚好够得着。
这桌子.....程度突然半蹲下来，膝盖立刻传来刺痛感。
这种故意设计成60公分高的接待台，让来访群众不得不弯腰屈膝。
小柳试着模仿这个姿势，不到三十秒就踉跄着扶住了墙——他后腰撞到的文明信访宣传板后面，露出半截被撕毁的投诉登记表。
程度拿起那本所谓的《信访宣传手册》，封面印着狰狞的黑体字：违法上访，贻害无穷！
翻开第一页就是张大字报式的案例：某村民因征地问题去省城信访，照片里被马赛克覆盖的人戴着手铐，配文写着依法刑拘15日。手册边角已经卷曲，显然被无数颤抖的手指翻阅过。
县长您看这个。小柳从资料架底层抽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这是唯一一本真正的《信访条例》，但内页被人用黑笔涂改了关键条款。
其中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打击报复信访人这句话，被人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程度走向信访窗口，每个只有A4纸大小的接待口后，都装着防暴级别的钢化玻璃。
他注意到玻璃上布满细密的划痕——那是长年累月被指甲和钥匙绝望刮擦的痕迹。
第三个窗口的台面上还残留着暗红色污渍，旁边扔着半包用过的纸巾，上面印着青林县人民医院的字样。
的一声，电梯突然从三楼降下来。
程度闪身躲到立柱后，看见两个工作人员拎着奶茶和糕点，哼着小曲走进值班室。
透过虚掩的门缝，监控屏幕上显示着各个楼层的实时画面——原来他们一直在楼上。
小柳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信访办丁主任发来的短信：柳秘书，听说县长要去视察？需要准备汇报材料吗？
程度冷笑一声，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那个不断转动的探头，此刻正对着空荡荡的信访大厅。
程度抬头看向大厅上：依法信访 理性维权，觉得无比的刺目。
十分钟后，程度亲自拨通了丁飞的电话：丁主任，我信访大厅。
电话那头传来慌乱的碰撞声和女人的惊叫。
当满脸油汗的丁飞带着人从电梯冲出来时，程度已经坐在信访接待里面了。
“县长，我......
“出去！”程度一指信访窗口。
”县长，我还没有.....
”丁主任，走吧，我陪你一起也当一回信访群众！”小柳冷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丁主任无奈，只能陪着小柳走了出来。
解释一下吧，丁大主任！程度看着丁主任伸过来的头，面无表情的问道：“现在是上班时间，为何信访大厅一个人都没有？”
“县....县长！”丁方任一边扶着腰，一边低着头，这个动作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们都在楼上弄资料.....
弄资料？弄这种资料？”程度扔出来一本《信访宣传手册》。
“是....不是，我们在弄狮子村拆迁的信访资料！”不到一分钟，丁主任汗水f都流了出来：“县长，能不能换个地方给您汇报？”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也当一回信访群众！”程冷冷的说道：“狮子村拆迁？狮子村不是前年都拆迁完了吗，弄什么资料？“
”这个……这个……“丁主任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别这个那个的，有话直说！“程度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还是能听出他的不耐烦。
丁主任见状，知道自己再拖延也不是办法，于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狮子村拆迁，有几个群众不满意，一直在闹事，最近更是闹到了省里。我们派人去劝回之后，他们就一直被关在公安局里……“
丁主任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像是蚊子哼哼一般。
程度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所谓的“劝回”，恐怕就是公安机关直接去省城把人抓了回来。
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在京州的时候，他就处理过不少类似的案件。
这些人被抓回去之后，运气好一点的，可能会被好言相劝，让他们放弃抵抗；但如果劝说几次都不管用，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总会有各种办法来“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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