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并非来自也先的威胁,而是源于那“联姻”二字本身。
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锋然的灵魂上,带来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战栗。瓦剌贵女?半子?永远留在这片野蛮、血腥、与他格格不入的草原?不!这比杀了他更让他恐惧百万倍!
帐帘落下。隔绝了也先那最后冰冷审视的目光。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
林锋然瘫在冰冷的地上。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方才演示羊毛时的孤勇和疯狂,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的、冰冷的后怕和绝望。
他完了。
他以为自己抛出的诱饵是生机。却没想到。钓上来的是另一条更致命的毒蛇。
也先不仅要他的技术。更要把他这个人。彻底绑死在瓦剌的战车上。断绝他所有的退路。
怎么办?
答应?从此沦为异族傀儡。甚至生下带有瓦剌血脉的子嗣……他光是想想就胃里一阵翻腾。现代人的灵魂根本无法接受这种捆绑。
拒绝?也先那双毫无温度的鹰眸就在眼前。杀意毫不掩饰。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说出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血溅五步。
进退维谷。真正的绝路。
黑暗中。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入皮肉。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助地撞击。仿佛要挣脱这令人绝望的牢笼。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几个时辰。
牢笼的门帘。再次被掀开。
没有预想中的刀斧手。也没有盛装的瓦剌贵女。
来的。依旧是那个铁塔般的士兵。以及……被粗暴推搡进来的、脸色苍白如雪的江雨桐。
她踉跄着跌进来。门帘在她身后迅速落下。
两人再次在这狭小、污秽的空间里面面相觑。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比上一次更加尴尬。更加窒息。
林锋然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席卷了他。他知道也先的“联姻”决定。而眼前这个少女。是唯一的、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他的无能。见证他这具“皇帝”皮囊所带来的、更大的屈辱和困境。
江雨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躲到角落。而是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目光复杂地落在林锋然身上。那目光里有惊疑。有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同情?
她听到了风声?听到了也先那石破天惊的决定?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
最终。是江雨桐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他们……要把你怎么样?”
林锋然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撞上她清亮却带着疲惫的眸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也先要招他做女婿?这简直荒谬到可笑!可悲!
他的沉默和剧烈反应。似乎印证了江雨桐的猜测。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同病相怜的悲哀。
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走到那个离他最远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将脸埋了进去。
这一次。她没有完全封闭自己。
那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林锋然的耳中。
不是因为自身境遇。更像是……为这无可挽回的、不断坠落的绝望命运。发出的哀鸣。
这哭声。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林锋然的心。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愤怒和“不知好歹”的指责。是多么的可笑和苍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是被命运肆意玩弄、无力反抗的可怜虫。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毡壁上。闭上了眼睛。试图将那联姻的恐惧和少女的哭泣都隔绝在外。
但他做不到。
就在这时。
门外守卫的交谈声。再次隐约传来。似乎换岗了。新来的守卫抱怨着天气。
“……鬼天气……湖面都快冻实了……”
“……是啊……听说伯颜帖木儿台吉明天要去试试冰钓……”
“……啧……那地方滑得很……去年还淹死过牲口……”
冰钓?湖?
林锋然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亮了他混沌的脑海!
也先要的是技术。是能带来财富的“点石成金”术!
联姻。是为了控制。是为了确保这技术只为瓦剌所用!
但如果……这技术需要特殊的、只有他才知道的“材料”呢?如果这材料。恰好存在于某个危险的地方呢?
一个计划。一个漏洞百出、冒险至极。却可能是唯一能打破僵局、争取时间和空间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疯狂滋生!
他需要水!需要更大的操作空间!需要……离开这个被严密看守的牢笼!哪怕只是一会儿!
第二天。当士兵再次送来食物时。
林锋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蜷缩不动。也没有去看角落里的江雨桐。
他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虚弱却带着某种急切的表情。用生硬的、混合着汉语和蒙语单词的语句。对士兵艰难地说道:
“告诉……太师……‘点石成金’……需要……特殊的……‘圣水’……”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只有我……知道……哪里取……”
“必须……新鲜的……冰层下……流动的……水……”
“否则……法术……不灵……羊毛……无法……变云彩……”
他反复强调“只有我知道”、“法术不灵”。眼神里故意流露出一种神棍般的偏执和急切。
士兵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没完全听懂。但“法术”、“不灵”这些词似乎起了作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出去了。
林锋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个拙劣的借口能否骗过也先。
时间再次变得煎熬。
终于。帐帘掀开。
来的不是也先。而是伯颜帖木儿!
他依旧穿着那身皮袍。脸上带着些许好奇和审视。目光落在林锋然身上。
“陛下。”伯颜帖木儿的汉语稍好一些。语气也相对平和。“你说……需要特殊的水?用于你那……奇术?”
“是!”林锋然立刻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而急切。“必须……冰湖……活水……清晨……取用……才有效力!”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普通的……水……不行!法术……会失效!”
伯颜帖木儿摸着下巴。打量着林锋然。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伪。也先显然将“羊毛变云彩”的事情告诉了他。这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沉吟片刻。伯颜帖木儿点了点头:“好。我便带你去湖边。倒要看看。是何等‘圣水’。”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陛下最好莫要耍什么花样。”
林锋然心中狂喜!第一步成功了!
他被带出了牢笼。伯颜帖木儿带着几名亲兵跟在一旁。清晨的寒风如同刀子。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奢侈的自由感。
他故意引导着方向。朝着昨夜听到的、守卫提及的那个湖走去。
远远地。看到了那片冰封的湖面。如同巨大的镜子。镶嵌在枯黄的草原上。
湖面确实冻得很结实。但边缘地区。似乎因为水流或其它原因。冰层较薄。甚至有些地方能看到幽深的、冒着丝丝寒气的湖水。
就是那里!
林锋然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机会只有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冰层较薄的湖边缘走去。伯颜帖木儿和亲兵跟在后面。保持着警惕。
越来越近。
能听到冰层下细微的流水声。能看到那深不见底的、幽蓝色的湖水。
就是现在!
林锋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假装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那薄冰区域摔去!
“陛下!”伯颜帖木儿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拉住他!
跟在林锋然身后的一名亲兵。也反应极快。猛地伸手抓向他的胳膊!
然而。
林锋然似乎是摔得太猛。手臂胡乱挥舞——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手腕上。那根一直藏着、用来“梳理”羊毛的。不起眼的骨簪。被他这“慌乱”的挥舞。直接甩飞了出去!
划出一道轻微的弧线。
精准地。掉落在了前方几步之外。那片看起来就十分脆薄的冰面上!
甚至还弹跳了一下。然后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在那幽蓝色湖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刺眼。
时间仿佛瞬间慢了下来。
林锋然“恰好”被那名亲兵死死拉住。没有真的掉下去。
他半趴在坚实的冰面上。脸色“吓得”惨白。呼吸急促。眼睛却死死盯着几步外、薄冰上的那根骨簪。
仿佛那是他无比珍贵的、不可或缺的救命稻草。
事实上。也确实是。
他抬起头。用一种混合了极度恐慌、懊恼和哀求的眼神。看向伯颜帖木儿。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簪……簪子!我的……法器!没了它……法术……全完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捡。却被亲兵死死按住。
伯颜帖木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看着那根躺在危险薄冰上的骨簪。又看看眼前这个吓得快尿裤子、却对一根破簪子要死要活的大明皇帝。
他无法理解。一根破骨头。怎么就成了“法器”?
但没有那“法器”。似乎就无法进行那奇妙的“点石成金”术?这是也先太师极其看重的事情!
派人去捡?那冰面太薄。风险太大。为了根破簪子折损人手。不值得。
不让这皇帝去捡?法术失效。太师怪罪下来……
伯颜帖木儿陷入了两难。
他盯着那根簪子。又盯着林锋然那副不似作伪的、痛心疾首的崩溃模样。
犹豫不决。
湖边的寒风。呼啸着刮过。
吹得人脸颊生疼。
林锋然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砰砰狂跳。
几乎要撞破胸膛。
成败。
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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