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巷道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两侧是高耸的灰砖墙,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细窄的、灰蓝色的带子。四人小队沉默而迅疾地移动着,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被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那名锦衣卫小旗官诡异的“指点”,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个人心头。是善意?是陷阱?无人知晓。但正如年轻的夜不收成员所言,他们没有退路,更没有时间犹豫。
“右巷……就是前面那个拐角!”负责背负重伤黑衣人的成员压低声音提醒,他的呼吸已经有些粗重,不仅仅是因负重,更是因紧张。
队伍在拐角处停下,年轻成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快速观察了一下,随即缩回,脸色更加凝重。
“巷口对面……就是那别院的后墙。墙很高,但有一扇不起眼的角门。”他语速极快,“门口有两个守卫,看服饰……是郭敬府上的私兵。”
果然有守卫!而且直接是目标人物府上的人!
林锋然的心又提了起来。硬闯?就他们现在这状态,跟送死没区别。
“怎么办?”他声音干涩地问。
年轻成员眼神闪烁,快速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巧的、似乎用骨头或硬木雕刻而成的物件,形状古怪,像某种飞禽的爪子,上面似乎还刻着细密的纹路。
“这是头儿之前交代的,万一需要接触郡主,或许能用上。”他语气不确定,“说是只要让郡主看到这个,她至少会愿意一见。但具体为何,头儿未曾明言。”
一个信物?能打动那个据说骄纵跋扈、还追着皇帝砍过的郡主的信物?
林锋然看着那其貌不扬的小玩意,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玩意儿看起来还没地摊上的假古董值钱!
“怎么递进去?门口那两个……”江雨桐小声问出了关键。
年轻成员深吸一口气:“我去试试。你们在此等候,见机行事。若情况不对……”他看了一眼同伴背上的黑衣人,眼神决绝,“……你们立刻带着头儿原路撤离,不必管我!”
“等等!”林锋然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太危险了!”
年轻成员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陛下,这是唯一的办法。头儿的命,比我的重要。”他轻轻挣开林锋然的手,将那信物紧紧攥在手心,整理了一下衣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边军信使,然后毅然走出了拐角,朝着那扇角门走去。
林锋然和另一名成员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墙壁,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江雨桐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他们能看到年轻成员走到距离角门尚有十余步的地方,就被那两名私兵厉声喝止。
“站住!干什么的?!此乃禁地,闲人勿近!”
年轻成员停下脚步,微微躬身,似乎说了些什么,并抬手展示了一下那个骨雕信物。
距离稍远,听不清具体对话,但能看到那两名私兵的态度极其蛮横,其中一人甚至不耐烦地伸手推搡了年轻成员一把,另一人则按住了刀柄,显然完全不信他的说辞,更对那信物不屑一顾。
谈判似乎瞬间就陷入了僵局,并且有立刻恶化动武的趋势!
墙后的林锋然看得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就在这危急关头——
“吱呀——”
那扇厚重的角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淡紫色比甲、梳着双丫髻、丫鬟打扮的少女探出身来,柳眉倒竖,对着门外呵斥道:“吵什么吵!大清早的,惊扰了郡主清净,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骄横气,显然是郡主身边得宠的近侍。
那两名私兵见到她,气焰顿时矮了三分,连忙躬身行礼:“惊扰了青雀姐姐,恕罪恕罪!是这人形迹可疑,在此纠缠……”
那被称作青雀的丫鬟目光扫过被推搡得有些狼狈的年轻夜不收成员,最终落在他手中紧紧握着的那个骨雕信物上。
她的目光骤然一凝!脸上的骄横瞬间被一种极度的惊讶和难以置信所取代,甚至……还闪过一丝惊恐?
她猛地打断私兵的话,厉声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呈上来我看!”
年轻成员心中一凛,依言将信物递上。
青雀接过那骨雕,手指似乎都有些微微颤抖,她翻来覆去、极其仔细地查验了数遍,甚至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脸色变幻不定。
最后,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向年轻成员,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年轻成员心中念头急转,不敢暴露黑衣人重伤之事,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受一位故人所托,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面见郡主!”
青雀死死盯着他,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物,沉吟了足足数息时间,那短暂的沉默对墙后偷看的林锋然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快速将信物揣入袖中,对那两名私兵冷声道:“此人乃郡主旧识,郡主今日正要寻他问话。你们守好门外,不得再放任何人靠近!你——”她指向年轻成员,“跟我进来!”
峰回路转!
那信物竟然真的有用?!而且起效如此之快?!
墙后的林锋然几乎要喜极而泣!绝处逢生的感觉让他腿又是一软。
年轻成员也是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和疑惑,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跟上那名叫青雀的丫鬟,闪身进入了角门。
角门再次“吱呀”一声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巷子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既感到庆幸,又更加忐忑。
“进去了……他进去了……”林锋然喃喃道,手心全是汗,“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干等?”
背着黑衣人的成员脸色依旧凝重:“只能等。希望……一切顺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对门内情况的未知猜测和对黑衣人身体状况的担忧。他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微弱了。
就在林锋然几乎要忍不住想扒着墙头往里看的时候,角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出来的只有那个丫鬟青雀,她脸色依旧严肃,对着巷子拐角的方向快速招了招手,低声道:“都进来!快!”
有门!
三人不再犹豫,立刻从藏身处出来,快速穿过角门。那名成员背着黑衣人经过时,青雀看到他背上裹着斗篷的人形,以及隐约渗出的血迹,眉头紧蹙,但并没有多问,只是迅速将门关死闩好。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院落,堆放着一些杂物,看起来像是后厨或者仆役活动的地方。
“跟我来,脚步轻些。”青雀低声吩咐,引着他们穿过院落,又经过几条曲折的回廊。这别院从外面看不算特别起眼,内里却颇为精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只是气氛压抑,偶尔遇到的几个仆役也都低着头行色匆匆,见到青雀才慌忙行礼,不敢多看一眼。
显然,这位郡主的“软禁”生活,规格不低,但自由度确实受限。
最终,他们被引到一处僻静的、挂着“听雨轩”匾额的小楼前。
“郡主在里面等候。进去吧。”青雀在楼门前停下脚步,自己则守在了门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林锋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散发着异味破袍子——虽然毫无用处——然后和那名成员一起,小心翼翼地推开楼门,走了进去。
江雨桐紧随其后。
楼内光线略显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中原的檀香气息。布置典雅,却透着一丝异域风情。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正望着窗外一株枯瘦的梅花。
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蒙古袍服,领口和袖口镶嵌着雪白的狐裘,身量高挑,体态玲珑,仅从背影看,便觉英气与贵气逼人,与想象中那个举着餐刀追人的小丫头形象相去甚远。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林锋然终于看到了这位兰珠郡主的真容。
年纪大约十七八岁,肌肤是健康的蜜色,五官深刻明艳,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野性与不羁,鼻梁高挺,嘴唇饱满红润。确实是个极富魅力的美人,只是那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警惕。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进屋的三人,在林锋然那张被涂得脏兮兮却依旧难掩清秀轮廓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很快便移开,最终落在了被安置在屋内一张软榻上的、依旧昏迷的黑衣人身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担忧、愤怒甚至是……痛心的复杂神情!完全超乎了林锋然的预料!
她几步冲到软榻前,声音都微微变了调,不再是想象中骄纵的呵斥,反而带着一丝颤抖:“他……他怎么伤成这样?!是谁干的?!”
她竟然认识黑衣人?!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
林锋然和那名夜不收成员都愣住了。
“郡主……您认识我们头儿?”年轻成员下意识地问。
兰珠郡主猛地转头瞪向他,眼神凌厉:“废话!这‘鹰爪符’是他从不离身的信物!若非他遭遇不测,岂会落到你们手中?!”她扬了扬手中那枚骨雕,语气急促,“快说!他到底怎么了?中的什么毒?!”
她的反应完全颠覆了林锋然之前的所有想象!没有骄横,没有跋扈,只有对黑衣人伤势的真切关心和一种雷厉风行的气势!
“是……是‘牵机引’!”年轻成员被她的气势所慑,连忙回答,“毒性猛烈,我们带来的解毒散只能勉强压制,军……呃,郎中说必须尽快拿到真正的解药,否则……”
“‘牵机引’?!”兰珠郡主失声重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中闪过极大的恐惧,“他们……他们竟然动用了‘牵机引’?!”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急促地踱了两步,手指紧紧攥着那枚“鹰爪符”,指节都有些发白。
忽然,她停下脚步,目光再次锐利地扫向林锋然和年轻成员,语气充满了审视和怀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拼死护送的是谁?为何会招惹上‘牵机引’这种东西?!”
事到如今,似乎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年轻成员一咬牙,看了一眼林锋然,沉声道:“郡主,实不相瞒!我等乃‘夜不收’所属,奉命营救的乃是当……”
他的话还没说完,兰珠郡主的目光却已经再次死死盯住了林锋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她猛地抬手指向林锋然,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显得有些尖利:
“等等!你……你这张脸……虽然弄脏了……但我认得你!你是……朱祁镇?!大明的皇帝?!”
她竟然真的认出来了?!在这副尊容下?!而且直呼其名?!
林锋然吓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就想否认:“不……我不是……”
“闭嘴!”兰珠郡主厉声打断他,几步冲到他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目光如炬,上下仔细打量着他,鼻翼微动,似乎还在嗅着什么,语气越发肯定,带着一种荒谬和愤怒,“就是你!你这双眼睛里那股又怂又蠢还硬要装模作样的劲儿!烧成灰我都认得!还有你身上这股……就算混着羊膻味也遮不住的倒霉气!”
林锋然:“……” 被一个美女贴脸输出骂又怂又蠢还自带倒霉气是种什么体验?谢邀,人刚穿大明,正在自闭。
“你居然没死在土木堡?还跑到了大同?”兰珠郡主后退一步,抱着手臂,眼神复杂万分地看着他,有震惊,有嘲讽,有不可思议,但唯独……没有杀意?
“郡主……”年轻的夜不收成员急忙想解释。
“不必说了!”兰珠郡主再次打断他,她似乎极快地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我明白了。是他拼死把你从瓦剌营地里弄出来的?然后中了‘牵机引’?”
“是……”林锋然艰难地点头。
兰珠郡主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幻,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转身快步走到房间内侧的一个描金漆柜前,打开锁,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用暖玉雕成的小盒子。
她拿着玉盒走回软榻边,打开盒盖,里面是三枚龙眼大小、色泽朱红、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
“‘牵机引’性烈阴毒,解药也需以毒攻毒,过程痛苦万分。”她取出一枚药丸,语气快速而冷静,“此药能解其毒,但服下后一个时辰内,会如同万蚁噬心,剧痛难忍,且必须辅以金针渡穴,疏导毒性,稍有差池,即便解毒也会元气大伤,甚至武功尽废。你们按住他!”
她竟然真的有解药!而且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林锋然和年轻成员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按照指示,死死按住昏迷中仍因痛苦而微微痉挛的黑衣人。
兰珠郡主手法熟练地将药丸塞入黑衣人口中,助其咽下。随即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皮囊,展开后里面是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金针。
她屏息凝神,眼神专注,出手如电,迅速将一根根金针刺入黑衣人胸腹间的几处大穴。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沉稳,哪里还有半分传说中骄纵跋扈的模样?
林锋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郡主……画风完全不对啊!说好的刁蛮任性呢?这医术,这气势,这临危不乱的冷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难道当年御花园追砍皇帝……另有隐情?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服下解药的黑衣人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显然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兰珠郡主眼神凝重,手指飞快地捻动金针尾端,疏导着药力和毒性。
时间在紧张中缓慢流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黑衣人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脸上的紫黑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
兰珠郡主仔细查看了他的脉象和瞳孔,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毒性暂时控制住了,但还需静养数日,方能清除余毒,恢复元气。”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取下金针,一边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林锋然和年轻成员闻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巨大的喜悦和感激涌上心头。
“多谢郡主救命之恩!”两人几乎同时躬身行礼。
兰珠郡主摆了摆手,目光却再次投向林锋然,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和严肃。
“解药,我给了。人也救了。”她盯着林锋然,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千斤重压,“现在,大明皇帝陛下,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不等林锋然回答,便冷笑着继续说道:“您知不知道,现在这大同城里,想要您命的人,比瓦剌人还多?郭敬那老阉货府上,光是今天一天,就至少接到了三波来自京城的、内容截然不同的密令!有要‘护送’您回京的,有要‘确保’您‘意外’身亡的,还有要‘请’您去瓦剌大营‘做客’的!”
“您以为逃出瓦剌大营就安全了?告诉您,踏进这大同城,您不过是刚从一个小一点的狼窝,跳进了一个更大、更凶险的虎穴!”
她的话语如同冰雹,砸得林锋然头晕眼花,浑身发冷。
京城的水……竟然深到这种地步?!各方势力都想要他死?甚至连目的都不尽相同?!
“而且,”兰珠郡主的声音愈发冰冷,她指了指软榻上的黑衣人,“他能动用‘鹰爪符’找到我这里,说明他信任我。但他恐怕也没料到,我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郭敬那老狐狸,早就对我起了疑心!这别院看似平静,实则内外监视的人手比一个月前多了三倍不止!你们刚才进来的顺利,不过是侥幸!此刻,恐怕已经有人将可疑人员潜入我这里的消息报上去了!”
“要不了多久,郭敬的人就会上门查问!甚至可能不顾我的身份,强行搜查!”
她猛地逼近林锋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陛下!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死?!”
“或者说,你打算怎么让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这个刚刚救了你们性命的人——给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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