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湖面的寒气冻结。
每一息,都拉得无比漫长。
林锋然半趴在冰冷的湖面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袍。疯狂侵蚀着他的体温。但他浑然不觉。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死死聚焦在几步外。那根静卧于薄冰之上的骨簪。以及伯颜帖木儿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捶打的声音。能感觉到按在他肩膀上的、士兵那粗粝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戒备。
成败。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间。
伯颜帖木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在那根微不足道的骨簪和眼前这个吓得魂飞魄散、却又对那“法器”执着到疯魔的南朝皇帝之间来回扫视。
风险。代价。太师的重视。奇术的真假……种种念头在他脑中飞速权衡。
终于。
他似乎是下了决心。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混合着不耐与妥协的冷哼。朝着按住林锋然的亲兵摆了摆下巴。
“让他去。”伯颜帖木儿的声音带着警告。“看紧点。若敢耍花样……”后半句淹没在冰冷的空气里。但杀意清晰可辨。
肩膀上的力道一松。
林锋然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猛地一颤!成功了!
但他不敢有丝毫表露。反而将那份“得偿所愿”的急切和“恐惧”表演得更加淋漓尽致。他几乎是手脚并用。颤抖着。朝着那薄冰区域小心翼翼地爬去。每一步都轻得不能再轻。仿佛生怕惊动冰层下沉睡的恶灵。
伯颜帖木儿和亲兵们紧随其后。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那根灰白色的骨簪。静静地躺在半透明的冰面上。其下就是幽蓝深邃、暗流涌动的湖水。冰层确实极薄。甚至能听到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林锋然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身体重心放到最低。手臂尽可能地伸长。指尖颤抖着。一点点。一点点地向前探去……
终于。
冰凉的触感传来!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骨簪!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虚脱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住那根救命的簪子。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往回缩。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
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他终于将骨簪彻底握回手中。迅速爬回安全区域时。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瘫在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鸣。
是真的脱力。也是劫后余生的极致后怕。
伯颜帖木儿上前一步。低头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又瞥了一眼他死死攥在手心里的那根骨簪。眼神中的怀疑和警惕。终于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轻蔑与确信的神情。
看来。这南朝皇帝是真的怕死。也是真的在乎这根可笑的“法器”。或许那“点石成金”的奇术。真有几分门道。需要这等不起眼的物件作为媒介?
“起来。”伯颜帖木儿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依旧不容置疑。“‘圣水’还要不要取?”
林锋然挣扎着坐起。颤抖着手将骨簪小心翼翼塞回怀里。仿佛那是无价之宝。他看了一眼那危险的薄冰区域。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连连摇头:“不……不必了……今日……受惊……法术……需静心……改日……改日再取……”
他的表演恰到好处。一个受惊过度、惜命无比的术士形象。完美掩盖了方才那场冒险的真实目的。
伯颜帖木儿似乎也觉得有理。不再坚持。挥挥手。让亲兵将林锋然架起来。
“回去。”
回程的路。林锋然几乎是被半拖半架着走的。身体冰冷。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脱力后的酸软。但他的内心。却有一小簇火苗。在疯狂地燃烧!
他成功了!他拿到了簪子!更重要的是。他在伯颜帖木儿这里初步建立了“技术依赖”和“贪生怕死”的人设!这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一丝微弱的主动权!
虽然联姻的阴影依旧巨大。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引颈就戮的待宰羔羊了!
再次被扔回那阴暗污秽的牢笼时。林锋然几乎站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门帘落下。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贪婪地呼吸着这牢笼里污浊却熟悉的空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角落里的江雨桐。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动。她抬起头。看着林锋然这副比之前更加狼狈、仿佛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模样。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惊疑和……极淡的担忧。
他出去做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林锋然缓过一口气。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毡壁上。无意间对上了江雨桐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
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闪。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她的视线。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依旧有些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根失而复得的骨簪。
然后。在江雨桐疑惑的注视下。
他再次重复了那个神奇的过程。
从破皮袍内衬抠出一小撮羊毛。用破碗边缘。用那根骨簪。开始细细地、专注地梳理。
这一次。他的动作虽然依旧因为脱力而有些颤抖。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沉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演意味。
仿佛故意做给她看。
微弱的光线下。那一小撮肮脏结块的羊毛。再次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在他手中渐渐变得蓬松、柔软。
江雨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这近乎“点石成金”的奇异变化。依旧冲击着她的认知。尤其是。施展这“法术”的人。是那个她印象中昏聩无能、导致国破家亡的皇帝!
这强烈的反差。让她的大脑几乎停滞。
她看着林锋然那双专注而疲惫的眼睛。看着他那双沾满污垢却异常灵活的手。一个荒谬绝伦、却怎么也压制不住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他……真的还是那个她所知道的朱祁镇吗?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经历如此巨变后。突然拥有了这种闻所未闻的……“技艺”?
林锋然将那一小缕蓬松的羊毛托在掌心。微微抬起。目光看向江雨桐。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怪异。
他没有解释。只是用动作无声地展示着。
仿佛在传递某种信息。又仿佛……只是在寻求一个认同。一个在这绝望深渊里。来自同类的一丝微弱共鸣。
江雨桐怔怔地看着他掌心的那缕“云彩”。又看看他那双深不见底、似乎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
红唇微张。
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只有心湖。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叠叠、混乱不堪的涟漪。
牢笼内。
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不再是无视和冰冷的隔绝。
而是充满了某种无声的、惊疑不定的、暗流涌动的……试探。
就在这时。
牢笼外。
原本规律的守卫脚步声。突然变得急促而杂乱!
紧接着。是刀鞘碰撞的锐响!以及一声声粗暴的、用汉语喊出的命令!
“出来!”
“都出来!”
“太师有令!即刻转移!”
帐帘被猛地掀开!
刺目的火把光芒涌入。映照出几名陌生瓦剌士兵冰冷而不耐烦的脸庞!他们的目光直接锁定在林锋然和江雨桐身上!
不是伯颜帖木儿的人!
转移?
要去哪里?
林锋然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到手的一丝主动权瞬间消失!也先又想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骨簪和那缕羊毛。
江雨桐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惊慌地看向林锋然。
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
两名士兵已经粗暴地冲了进来。一把将林锋然从地上拖起!另一人则毫不怜香惜玉地拽住了江雨桐的胳膊!
“走!”
粗暴的推搡中。
林锋然怀里的那只破木碗。被撞落在地。
“哐当”一声。
碎裂成几片。
如同他们刚刚萌生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脆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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