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顶网红假发快递时,我正因连续加班掉了一大把头发。
客服说这是用“特殊真人发丝”手工编织,保证逼真。
戴上后我果然成了公司最靓的仔,连总监都多看我两眼。
直到深夜加班,我听到假发里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第二天上班,电梯里遇到保洁阿姨,她惊恐地指着我头顶:“姑娘,你头发里怎么缠着半片指甲?”
———
收到那顶网红假发快递时,我刚挂断主治医生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确认了我最坏的猜想——持续半年的异常脱发,并非压力所致,而是一种罕见的、攻击毛囊的自体免疫疾病,预后不良,意味着我二十八岁,大概率会慢慢秃掉。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发际线触目惊心地后退,原本浓密的长发变得稀疏,能清晰地看到头皮。
桌上,是昨晚梳头时落下的一大把枯草般的头发,团在那里,像一团肮脏的败絮。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上来,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拆开那个包装精美的长条形纸盒,仿佛是在进行某种绝望的仪式。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顶栗棕色长卷假发,号称“Angels Locks”,最近在小红书和抖音上火爆异常。
下单时,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动,押上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客服反复强调,这是独家渠道获得的“特殊真人发丝”,由老师傅纯手工编织,价格不菲,但绝对逼真,能“以假乱真,重拾自信”。
指尖触碰到那发丝,冰凉的,顺滑得不可思议。
的确,和以前买过的那些化纤假发完全不同,重量、手感,都无限接近真发。
甚至,凑近了闻,还有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不是化学品味,更像是一种……被阳光晒过很久的、陈旧织物的味道,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我当时只以为是包装材料的味道,并未深究。
戴上头,调整好内置的发网,扣好调节扣。对着洗手间那面光洁的镜子,我愣住了。镜子里的人,瞬间有了生机。
栗棕色衬得肤色白皙了不少,微卷的弧度恰到好处地修饰了脸型,蓬松、丰盈,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光泽。
它那么自然地与我额前自己稀疏的碎发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简直比我鼎盛时期的头发还要完美。
那一刻,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丝虚假却诱人的光。
周一,我戴着这顶“Angels Locks”走进公司。效果立竿见影。
“哇!林晚,你换发型了?太好看了吧!”前台小妹第一个惊呼。
“这颜色真衬你,在哪染的?卷度保持得真好。”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隔壁部门同事也凑过来问。
项目总监,那个一向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在晨会经过我工位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我头上停留了两秒,难得地点了点头:“精神不错。”
我享受着这种久违的、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这些目光和赞美。
它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我对疾病的恐惧和对自己身体背叛的怨恨。
我甚至觉得,头顶那假发传来的轻微压迫感,都成了一种安全的慰藉,一种将我与那个正在凋敝的真实自我隔离开来的屏障。
工作效率奇高,笑容也回到了脸上,尽管那笑容底下,是虚浮的。
只是,偶尔会有极其短暂的瞬间,我会感到一丝异样。
比如,在空调冷气吹过时,那假发的晃动轨迹,似乎比真发更滞重一点点?
又或者,午休时趴着小憩,总觉得头皮接触假发内网的地方,不是单纯的闷热,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麻痒,像有无数只小虫在轻轻爬动。
但我都归咎于自己的心理作用,或者是不习惯戴假发的正常反应。
毕竟,它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变故发生在周四晚上。一个紧急的线上故障需要排查,我留到了将近十一点。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日光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空调声,不是电脑风扇声。
像是……啜泣。
极轻,极远,又极近。断断续续,哽哽咽咽。
我猛地停下动作,屏息凝神。声音消失了。
是幻听?
加班太累了吧,我摇摇头,继续工作。
没过几分钟,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更清晰了些,仿佛就在……就在我头顶!
像是一个女人,在极力压抑着悲伤,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破碎的呜咽。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汗毛倒竖。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上的假发。指尖传来的触感依然是顺滑冰凉的,但那啜泣声,似乎因为我手指的触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幽幽地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委屈。
我猛地站起来,冲到洗手间,打开最亮的灯,对着镜子死死盯住头顶的假发。它安静地待在那里,完美无瑕,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颤抖着手,轻轻拨开表层的发丝,检查内网,什么都没有。
可那啜泣声,仿佛直接响在我的脑壳里,阴魂不散。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一路飞奔回家,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回到家,我第一时间就想把这顶诡异的假发扯下来,但手指碰到发网边缘,却又犹豫了。
摘下它,我又要面对那个头发稀疏、狼狈不堪的自己。
那种赤裸裸的丑陋和绝望,此刻似乎比那莫名其妙的啜泣声更可怕。
我鸵鸟般地想着,也许真是压力太大幻听了,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就好了。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梦里总有个穿着白裙子的模糊身影在远处哭泣。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假发依然戴在头上。
啜泣声似乎消失了,但我总觉得头顶沉甸甸的,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挥之不去。
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应对着同事们的夸赞,只觉得那些话语无比刺耳。
中午,我和几个同事一起下楼吃午饭。电梯从高层缓缓下降,里面挤满了人。我站在靠里的位置,心不在焉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电梯停在了中间某一层,门开了,公司的保洁阿姨拎着水桶和拖把站在外面,看到满电梯的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挤了进来,站在我旁边。她身上有股消毒水和汗味混合的气味。
电梯继续下行。阿姨无意中侧过头,目光扫过我的头顶。
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张着嘴,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我的头顶,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
“姑、姑娘……你……你头发里……那是什么?!怎么缠着……缠着半片指甲?!”
电梯里嘈杂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一下,全部集中在我头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血液“嗡”地一声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地退去,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空气死寂,只能听到保洁阿姨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什……什么指甲?”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往头上摸去。
指尖在浓密卷曲的发丝间胡乱地摸索着,触感依然是那样顺滑冰凉。
突然,在靠近右侧耳后的发根深处,我摸到了一个异样的、硬硬的小东西。它似乎……嵌在了发束的根部?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种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咙。
我强忍着恐惧,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挖着那个硬点。旁边有同事发出了压抑的惊呼,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挤得电梯厢壁哐当作响。
终于,那个小东西被我抠了下来,粘在我的指尖。我颤抖着手,举到眼前。
真的是半片指甲。
人类的指甲,带着一点淡淡的、不健康的灰白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撕扯或咬断的。
断口处,还隐约能看到一丝暗红色的、干涸的痕迹……
“呕——”我再也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干呕。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叮——”电梯终于到达一楼,门开了。外面等候的人看到电梯里这诡异的一幕,都愣住了。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指尖那半片指甲甩掉,疯了一般双手抓住头上的假发,用力往下扯!
发网的调节扣似乎卡住了,我使尽全力,头皮被扯得生疼,几乎能听到头发被拽断的声音。
“砰”的一声轻响,假发终于被我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那一刻,电梯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看着我那稀疏、狼狈、真实不堪的头顶,又看看地上那顶依旧蓬松卷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假发。
它静静地躺在那儿,完美得诡异。而那半片指甲的来处,此刻成了一个巨大而惊悚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看到它的人心上。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捂着头顶,在众人混杂着惊愕、同情、恐惧和探究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电梯,冲出了大楼,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我直接回了家,请了病假。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拉上窗帘,不见任何人。
恐惧和恶心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我。我一遍遍地洗澡,用力搓洗头皮,总觉得那种冰冷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陈旧气味还残留着。
我不敢再看任何关于假发的信息,把那顶价值不菲的“Angels Locks”连同那个精美的包装盒,塞进了衣柜最深的角落,甚至想直接扔掉。
但一种病态的好奇心,或者说,一种想要弄清楚真相的执念,又阻止了我。
我重新点开那家网店的链接,仔仔细细地查看每一个细节。
店铺评分依然很高,商品评价里充斥着溢美之词,晒出的买家秀一张张笑脸灿烂,头发蓬松动人。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直到我翻到最新的“追评”区。按时间排序,在收到假发后几天到几周内追加的评价里,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零星散落在好评的海洋里,很容易被忽略:
“戴了几天,总觉得头皮痒痒的,像有东西在动,是心理作用吗?”
“客服态度很好,但实话实说,这头发逼真得有点吓人了,晚上一个人戴有点怵。”
“有没有人觉得这头发有种怪怪的味道?说不出来,洗了几次还有。”
“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在哭……跟这假发有关系吗?我是不是想多了……”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些评价,像一块块拼图,隐隐指向某个可怕的真相。
我尝试联系这几个打了追评的买家,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对方讳莫如深,匆匆结束对话。
就在这时,那个当初热情洋溢的客服头像又跳动起来。
“亲,看到您最近没有佩戴我们的‘Angels Locks’呢?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吗?我们坚持使用最好的‘特殊发丝’,确保每一位顾客都能找回自信哦!任何问题都可以和我们沟通的~”
这段看似贴心的话,此刻读起来,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
他们怎么知道我最近没戴?仅仅是猜测,还是……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回复:“你们的‘特殊真人发丝’,到底是什么来源?”
消息发出去后,聊天界面顶端长时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回复。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只有短短一行字:
“亲,请放心,来源绝对正当,充满‘生命力’,能带给您真正的蜕变哦~(微笑表情)”
生命力……蜕变……
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我猛地关掉了聊天窗口,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我冲到衣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手伸进去,摸索着那个被我藏起来的假发。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凉的、柔顺的发丝——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又一次清晰地,从抽屉深处传了出来。
这一次,绝不是我幻听。
那哭声,悲切、幽怨,仿佛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不甘,近在咫尺。
它就来自那顶假发。
我“砰”地一声关上抽屉,连连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瘫软在地。
假发,那顶假发,不仅是用真的头发做的。
那些头发,可能……可能还残留着原主人的某些东西。
比如,哭泣的声音。
比如,半片带着血丝的指甲。
它曾经属于谁?那个“她”,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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