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汤汤,裹挟着初春的寒意奔涌东去,水面上薄雾氤氲,将两岸的景致晕染得朦胧不清。杜如晦身披一件厚棉袍,立于渡船船头,目光如炬,穿透薄雾,仔细打量着护送自己的这支“魏”军。
马三宝走在队伍前方,一身半旧的皮甲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腰间佩刀鞘上的铜环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却丝毫不显杂乱。他身后的士卒们,盔甲虽多有磨损,边缘处甚至能看到锈蚀的痕迹,但每一片甲叶都擦拭得锃亮,反射着微弱的天光。队列行进时,脚步声沉稳整齐,如同敲在地面的鼓点,没有半分喧哗,即便是渡河登船这样的动作,也井然有序,看不到一丝慌乱。
杜如晦注意到,队伍前后左右,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名哨探,他们身着便于行动的短打,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身影时而隐入岸边的灌木丛,时而出现在土坡之上,行踪飘忽却又覆盖周全。这般严谨的布置,绝非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所能做到,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杜先生,这漳水初春时节寒意最盛,您可要多保重身体。”马三宝不知何时走到了船头,手中捧着一件备用的披风,语气恭敬却不失爽朗。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言谈间却条理清晰,举止得体,举手投足间透着军人特有的干练与果决。
谈及那位“主公”,马三宝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狂热的崇敬,语气也愈发恳切:“我家主公虽未身居高位,却心怀天下苍生。去年冬日,漳水两岸流民遍野,若非主公开仓放粮,组织军民垦荒,不知多少人要冻饿而死。他不仅宽厚爱民,更兼英明神武,前些日子窦建德麾下一支游骑来犯,主公仅凭三百士卒,便设伏将其击退,生擒敌将,不伤一民一卒,真是当世罕见的贤明之人!”
马三宝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魏公的事迹,言语间的推崇发自肺腑,绝非刻意逢迎。这让杜如晦心中的好奇更甚,一个能让麾下将士如此信服,又能在乱世之中拉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这位自称“征西将军、漳水都督”的“魏公”,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来历与图谋?
渡船缓缓靠岸,踏上坚实的土地,杜如晦随着马三宝向洼里集走去。越靠近集市,眼前的景象便越让他感到惊讶。记忆中这个破败不堪的小集市,如今已然换了一副模样。原本低矮残破的篱笆,被换成了高大厚实的木墙,皆是由粗壮的松木拼接而成,缝隙间填满了黏土,上面还钉着密密麻麻的铁蒺藜,防御极为坚固。木墙之外,一道丈余深的壕沟环绕四周,沟底隐约可见埋着的尖木,沟边还设有拒马,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防御工事。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座箭楼拔地而起,箭楼上的士兵手持硬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远方,却并无凶戾之气。
然而,墙内的景象却与这份森严的防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有想象中的肃杀之气,反而处处透着几分生机。几名身着军服的士兵,正帮着几位流民搭建房屋,他们动作娴熟,将粗壮的木料稳稳架起,流民们则递上砖瓦,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街道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随处可见的垃圾与污泥,几名孩童在街边嬉戏追逐,笑声清脆。不远处,几名军中医官正忙着给百姓看病施药,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医官们耐心地询问着病情,给年迈的老者诊脉,给哭闹的孩童喂药,神色温和。
集市的中心,零星的摊位已经摆了起来,摊主大多是当地的百姓,摆着自家种的杂粮、捕获的渔获,还有一些粗布、竹筐之类的手工制品。买家与卖家轻声议价,交易过程平和有序,虽然物资匮乏,却透着一股安稳的气息。
“这氛围……竟与王家镇有几分相似?”杜如晦心中疑窦丛生。王家镇在王临的治理下,便是这般军民和睦、秩序井然,如今这洼里集的景象,简直像是王家镇的翻版。这位魏公,难道与王临有着相似的理念?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
马三宝将杜如晦引至集内最大的一处宅院前,这座宅院青砖灰瓦,虽不算奢华,却颇为规整,显然原本是乡绅富户的居所。院门前两名卫兵肃立,见到马三宝便恭敬行礼,目光落在杜如晦身上时,虽有审视,却并无敌意。
“杜先生请稍候,容末将通禀主公。”马三宝拱手行礼,转身步入院内,脚步轻快而恭敬。
杜如晦立于门外,目光扫过宅院的匾额,匾额上的“积善堂”三字已然有些斑驳,却依旧能看出笔力遒劲。院内隐约传来几声咳嗽,还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透着一股宁静的书卷气。
片刻之后,马三宝快步走出,脸上带着笑意:“杜先生,主公请您入内一叙。”
杜如晦整理了一下衣冠,抚平棉袍上的褶皱,深吸一口气,坦然步入厅堂。
厅堂之内布置简洁朴素,没有多余的装饰。地面铺着普通的青石板,墙角摆放着两盆长势茂盛的兰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简陋的河北地图,地图是用麻布绘制而成,上面用墨笔标注着各路势力的疆域与据点,线条清晰,标注精准。
一名身着青色布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地图前,背对着门口,手中拿着一根木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瘦,颧骨微高,却显得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温润如玉,却又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想法。三缕长须垂于胸前,梳理得整整齐齐,更添了几分儒雅之气。他身上的青色布袍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甚至磨出了细密的绒线,腰间只系着一根素色的丝带,没有任何金玉配饰。若非身处这兵荒马乱的洼里集,若非周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他更像是一位隐居山林的教书先生,或是避世不出的隐士,而非统兵数千的将军。
“在下魏徵,不知先生高姓大名?王县公麾下,果然多有贤士。”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温和,拱手行礼时动作舒展,语气平和温润,如同春风拂面,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
“魏徵?!”杜如晦心中剧震,如同惊雷炸响!这个名字他早已如雷贯耳!魏徵字玄成,早年曾是武阳郡丞元宝藏的幕僚,以出众的文采和深远的谋略闻名于河北。元宝藏归附李密之后,魏徵便转入瓦岗军中任职,据说他曾多次向李密献上奇策,劝其安抚百姓、招揽贤才,可惜李密刚愎自用,大多未曾采纳。后来李密兵败降唐,魏徵便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死于乱军之中,也有人说他归隐山林,却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这漳水之畔,还自号“魏公”,拉起了这么一支颇具规模的队伍!
“原来是玄成先生!久仰大名!”杜如晦反应极快,立刻拱手还礼,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无数念头瞬间闪过。魏徵此人,才学卓绝,胸怀大志,却并非贪图富贵、追逐功名之辈,反而极为看重民生疾苦与治国理念。他在此地打出“魏”字旗号,究竟是为了自保,还是另有图谋?他与王临之间,又会是敌是友?
“微名不足挂齿。”魏徵侧身相让,请杜如晦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亲自走到案几旁,提起陶制的茶壶,给两只粗瓷茶杯斟上茶水。茶水清澈,带着淡淡的茶香,显然是当地出产的普通茶叶,却冲泡得恰到好处。“魏某不过是落魄之人,于漳水之畔得一隅之地,只想收拢流亡,稍安民心,不敢与王县公争锋。前番书信,句句属实,还望杜先生转达王县公,魏某绝无恶意。”
杜如晦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粗瓷的温热,目光却依旧锐利,落在魏徵脸上:“玄成先生过谦了。观先生治下,军民和睦,秩序井然,防御工事固若金汤,士卒训练有素,这绝非寻常之人所能做到。先生大才,屈居此洼里小集,莫非真有逐鹿河北之意?”
魏徵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摇头苦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沧桑:“逐鹿?谈何容易。魏某历经离乱,亲眼目睹城池残破,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白骨露于野,心中唯有痛惜。如今称此虚名,不过是为了方便号召百姓,凝聚人心,以求在这乱世之中自保罢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外,语气凝重:“窦建德虽在河北称雄,对外宣称仁义,然其部下良莠不齐,许多将领贪婪残暴,兼并土地,苛虐百姓之事屡见不鲜,我亲眼见过不少流民,皆是被其部下所迫,背井离乡。王世充篡逆自立,弑主夺权,残暴不仁,更是不足论。李唐虽占据关中,兵强马壮,且有明君贤臣,然远在千里之外,对河北之地鞭长莫及,百姓所受之苦,难以顾及。魏某别无他求,只愿与王县公这般真心为民者,毗邻而居,互通有无,共御强暴,为这漳水两岸的百姓,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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