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义搀扶着那个名叫王二麻子的农民摊主,如同一个关怀备至的亲切长辈,带着他穿过鬼市边缘嘈杂的人群。石头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自然而然地为他们隔开了一条通路,而林岳则警惕地殿后,用眼角的余光不断扫视着后方那些深邃的黑暗,防备着南派的人可能会因为恼羞成怒而暗中跟随。
他们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从厂房的另一个侧门悄然离开,绕过几个废弃的仓库,最终来到了一片更加荒僻的货运站台。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大卡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车头已经熄火,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驾驶室里,正是早已接到通知,在此等候接应的梁胖子。
“上车说。”孟广义言简意赅。
几人动作麻利地爬上了卡车后面的露天车厢。梁胖子从驾驶室里递过来一个厚厚的帆布包和一个装满了热水的大军用水壶。车厢里没有灯,只有远处城市边缘透来的微弱天光,以及被高大厂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彼此的轮廓。这种环境,反倒是最适合进行秘密谈话的绝佳场所。
那个名叫王二麻子的农民,此刻依然处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激动之中。他局促地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双手紧紧地抱着那块已经被林岳擦拭干净的血沁玉,仿佛抱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孟广义并没有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盘问,他深谙与这类人打交道的精髓——想要从他们嘴里掏出最真、最深的东西,就必须先要彻底瓦解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从心底里认为,你和他是“自己人”。
他接过梁胖子递来的帆布包,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沓沓用牛皮纸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在九十年代末,这样一捆捆“大团结”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
“老乡,”孟广义将其中五捆钞票推到了王二麻子的面前,声音温和而充满诚意,“你这块玉,是汉代尸血沁里的上品,价值难以估量。拿到京城或者港岛的拍卖会上,拍出几十万上百万都有可能。但是,那种地方,你一个普通老百姓去不了,就算去了,东西也未必能保得住。”
他顿了顿,指着那五捆钱继续说道:“我们是诚心做买卖的。今天,我们给你五万块钱。这个价,在洛阳本地的‘地里’,已经是天价了。你拿着这笔钱,安安稳稳地回家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这个钱,是我们买你这块玉的钱,也是感谢你让我们有机会见识到这等宝物的‘茶水钱’,更是我们给你刚才受惊的‘压惊钱’。你觉得,这个价,公道吗?”
五万块!
王二麻子的呼吸瞬间就急促了起来。他活了半辈子,别说见了,就是想都没敢想过能有这么多钱。他原本以为,这块玉能卖个三五千块,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刚才在鬼市里,南派那伙人开价五百,他虽然不甘,但也差点就从了。而眼前这位老先生,不仅帮他戳穿了骗局,保住了宝贝,现在,更是直接开出了一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天价。
“公……公道!太公道了!”王二麻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看着那五捆钱,眼睛里冒着光,但又不敢去拿,只是一个劲地搓着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老先生,您……您真是活菩萨啊!”
这份先礼后兵、恩威并施的做派,瞬间就将王二麻子心中最后的一丝戒备彻底击溃。在他看来,眼前这几位,不仅是眼力高超的行家,更是讲道义、有风骨的“大人物”,是真正的恩人。
“钱你收下,”孟广义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玉,就当我们交个朋友,结个善缘。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安安稳心,像朋友一样,聊聊天了吧?”
王二麻子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五捆钱和血沁玉都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挺直了腰板,用一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看着孟广义:“老先生,您想问什么,您就问!只要是我王二麻子知道的,绝对没有半句假话!我王二麻子要是骗您,就让我出门被雷劈死!”
孟广义满意地点了点头。鱼,已经彻底上钩了。
他接过梁胖子递过来的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地开了口,看似随意的闲聊,实则每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向问题的核心。
“老乡,我看你刚才在摊位上那股子实在劲儿,就不像个生意人。但是,你再看看你这手上,”孟广义用手电筒的光束,飞快地在王二麻子的手上一晃而过,“虎口和指节上全是磨破了皮又长好的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洗不干净的陈年泥垢。这可不是种地能磨出来的。看你这手艺,恐怕不像头一回‘下地’挖土吧?”
王二麻子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老先生您真是火眼金睛,啥都瞒不过您。”
“这块玉,也是刚从地里‘捡’的吧?是在哪块宝地啊?”孟广义不动声色地抛出了第一个关键问题。
王二麻子犹豫了一下。对于他们这些“土夫子”来说,发现新“坑”的位置是核心机密,是吃饭的本钱,绝不会轻易告诉外人。但是,他看了看怀里那沉甸甸的五万块钱,又想了想刚才林岳为他仗义执言,将他从火坑里拉出来的场景,心一横,便老实交代了。
“不瞒几位恩人,我……我叫王二麻子,就是金村本地人。我们家,祖上几代,都是……都是干这个的,吃这碗‘开口饭’的。”他压低了声音,用了他们行内的黑话,“这块玉,就是前几天,金村那边下了场大暴雨,后山一个山坡给冲塌了,露出来一个陪葬坑的口子。我……我趁着夜里头,摸进去‘捡’出来的。”
“金村!”
听到这两个字,孟广义和林岳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们知道,找对人了!这个王二麻子,就是他们打开金村迷局的一把活钥匙!
孟广义的心情虽然激动,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继续深入地盘问道:“金村那地方,自古就是风水宝地,最近是不是不太平啊?我看鬼市里,南边来的那伙人,排场不小,似乎对洛阳这边很有兴趣。他们在找什么?”
提到这个,王二-麻子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然后才凑近了,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恩人,您问到点子上了!不瞒您说,我们金村最近这一个多月,简直快被翻过来了!您说的那伙南边来的人,可厉害了!我们都管他们带头的叫‘过江龙’,就是刚才您见到的那个后生仔。”
“他们出手极其阔绰,带了一大笔钱过来,雇了我们本地不少像我这样的‘铲子’,给他们当向导,帮他们到处打探眼挖洞。给的钱多,一天就给一百块,还不算挖到东西的抽成!我们这帮穷哈哈,哪见过这个,都抢着给他们干活。”
“那他们到底在找什么?”林岳忍不住插嘴问道。
“他们像是在找一座大墓,”王二麻子回忆着,“一座……一座‘找不见’的周天子大墓。他们的人整天拿着罗盘和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仪器在山里转悠,还到处打听跟周天子有关的传说。‘过江龙’还放出话来,说他们不图墓里的金银财宝,只要一样东西。他说,谁要是能给他们提供一张‘带字的图’,只要是真的,就给这个数!”
说着,王二麻子在昏暗的车厢里,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梁胖子在旁边搭腔道:“一根手指?一万块?”
王二麻子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不是一万。有人猜是十万,但我们跟着干活的老人说,‘过江龙’私下里跟他提过,是一个‘大数’!”
“一百万!”孟广义吐出了三个字。
王二麻子猛地点了点头,眼中全是敬畏和向往。
一百万,在那个年代,对于他们这些社会底层的“铲子”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为了这个数字,足以让无数人铤而走险,卖掉自己的良心和性命。
“带字的图……”林岳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他立刻就联想到了他们手中的那枚青铜虎符。虎符上的那些神秘铭文,会不会就是南派苦苦追寻的“图”?
王二麻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个更重要的情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而且,老先生,最近这风声特别紧!不止是南蛮子在找,警察也盯上我们金村了。前几天,还有好几辆挂着白牌子的武警吉普车开到了山里,把几个能进山的主要山口都给封住了,盘查得特别严。我们本地的‘铲子’现在都成了惊弓之鸟,白天根本不敢露头,晚上也不敢轻易动了。要不是我那个坑是新冲开的,位置偏,我也不敢去‘捡’了。”
这个情报,让孟广义的心猛地一沉。雷正国的行动,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还要坚决。武警封山,这意味着国家层面已经将金村的安保等级提升到了最高。他们和南派,现在都成了在钢丝上跳舞的人,随时可能掉进下面那张由警察和武警织成的大网。
局势,远比他们预想的要紧张和危险。
最后,王二麻子似乎是为了报答孟广义的“天价”收购,又主动提供了一个他认为最关键的信息:“对了,老先生!我听给‘过江龙’开车的一个本地伙计说,那伙南蛮子在洛阳人生地不熟,虽然雇了我们,但信不过我们。他们最近,好像跟洛阳城里一个特别有势力的老头子走得很近,几乎天天去拜会。听说那个老头子,人称‘九爷’,在这洛阳城的黑白两道,古玩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那伙南蛮子好像认为,他们想要的那张‘图’,很可能就在这位‘九爷’的手里!”
“九爷!”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孟广义和林岳心中所有的迷雾。
南派的动向、警方的布控、寻找的“带字的图”,以及这个新出现的核心人物“九爷”。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指向风暴中心的清晰路径。
看来,今晚鬼市之行的最大收获,不是搅了南派的局,也不是立了北派的威,而是从这个名叫王二麻子的“铲子”口中,榨取出了这个决定了下一步行动方向的关键名字。
“九爷”,这个盘踞在洛阳城深处的人物,将是他们接下来所有情报战的核心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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