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两扇重达万钧、由整面壁画构成的巨大石门,在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中,缓缓向两侧退入墙体深处时,一种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深沉而又苍凉的气息,便从那条新出现的幽深通道中扑面而来。
在经历了此前一系列令人心神俱疲、几乎将智慧与勇气榨干的险恶机关之后,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做好了迎接更致命陷阱的准备。然而,这一次,他们所预想中的箭雨、毒气、滚石……全都没有出现。
这条新出现的通道并不算特别长,大约只有百米左右。手电的光柱照进去,可以轻易地看到尽头。但让所有人感到无比震撼的,是这条通道两侧的墙壁。
这里的墙壁上,同样雕刻着壁画,但其风格与外面圆形石厅中那种精美、宏大、充满了王者威严的写实主义风格,截然不同。这里的壁画,线条极其古朴、粗犷,甚至带着一种原始的、孩童般的拙稚感,充满了史诗般的苍凉与厚重。
光束缓缓扫过,一幅幅文明的起源画卷,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从最早的古人类,在旷野上追逐着猛犸象,用简陋的石器进行着最原始的狩猎;到他们学会了钻木取火,围坐在温暖的篝火旁,仰望着头顶的星空;再到他们开始耕种土地,建造村落,最终筑起高大的城墙,建立起最初的城邦与国家……
这仿佛是一条文明的时光隧道。行走其中,就好像是在短短的百米距离之内,用脚步丈量了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的、那段长达数万年的、漫长而又艰辛的辉煌历程。
每一个人,都默契地放慢了脚步,被这股宏大而又沉默的史诗感所深深感染。他们仿佛能够听到,那来自远古的回响,在通道里无声地激荡。
通道的尽头,没有想象中的巨门,没有狰狞的兽首,甚至没有任何形式的阻碍。那里,只有一道柔和的、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散发着淡淡银辉的光幕,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如同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入口。
众人怀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混杂着紧张与期待的复杂心情,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由孟广义带头,依次迈步,穿过了那道光幕。
当林岳的身体穿过光幕,眼前豁然开朗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了。
这里,就是陵墓的核心,就是他们千辛万苦、历经生死才最终抵达的、周天子的“寝宫”。
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们想象中的帝王陵寝,完全不一样。
没有金碧辉煌的墙壁,没有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没有琳琅满目的殉葬品,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属于人间的奢华气息都没有。
他们身处于一个巨大而又空旷的圆形空间之中。四周的墙壁,是由一整块、一整块被打磨得无比光滑、如同镜面般的纯黑色岩石所构成,那深邃的黑色,仿佛能够吸收掉一切光线和声音。
而真正让他们感到窒息般震撼的,是这个空间的穹顶。
那高不见顶的穹顶之上,并非黑暗,而是一片……完整的、流动的、璀璨到了极致的浩瀚银河!
无数散发着柔和银色辉光的、不知名的荧光宝石,被以一种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鬼斧神工般的技艺,严谨而又精确地镶嵌在那黑色的穹顶之上,完美地复刻出了一幅夏夜的、没有任何光污染的、最纯粹的星空图。
北斗七星、银河、牛郎、织女……所有熟悉的星座和星系,都在那里静静地闪耀。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星星”,并非静止不动,它们仿佛在遵循着某种极其精密的、隐藏在穹顶之下的机械结构,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进行着真实天体般的、周而复始的运转!
一道由亿万颗“星辰”汇聚而成的璀璨银河,如同天神遗落在人间的一条钻石腰带,横贯了整个苍穹。光影流动,星辰闪烁,整个空间因此而变得无比的空灵、静谧、和深邃,充满了道家思想中那种“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返璞归真的终极哲学意境。
这里,不是陵墓。这里,是一座献给宇宙的、沉默的神殿。
“这……这就完了?”梁胖子看着这空旷到近乎于家徒四壁的“主墓室”,彻底懵了,他那张写满了失望的胖脸上,充满了梦碎般的茫然,“说好的金山银山呢?说好的国库宝藏呢?别说金缕玉衣了,这他娘的连个鎏金的马桶都没有!咱们……咱们拼死拼活的,就为了来这看星星?”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去理会他的抱怨。
所有人的心神,都已经被眼前这片永恒而又静谧的星空,所彻底攫取。
孟广义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与虔诚。他仰望着那片流动的银河,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感慨:“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对于一个曾经君临天下、拥有世间一切的帝王来说,黄金、白银、珠宝……那些都是最没有价值、最庸俗的东西。当他站在权力的顶峰,俯瞰过众生之后,他所追求的,必然不再是物质的占有,而是精神的永恒,以及……对这片他永远无法征服的、头顶星空的终极奥秘的探索。”
他的话,让林岳和陈晴的心中,都产生了巨大的共鸣。
是啊,对于一个拥有了整个天下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永恒的宇宙,更能匹配他最终的归宿呢?
就在这时,陈晴的目光,从那片浩瀚的星穹,缓缓地移动到了这个圆形空间的正中央。她的呼吸,在这一刻,猛地一滞。
“你们看……那里。”她喃喃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震撼。
众人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投向了这片模拟星空的正下方。
在那里,在这片永恒银河的辉光照耀之下,静静地、并排停放着两具棺椁。
一具,巨大而又雄浑。它是由一整块完整的、漆黑如墨的巨大玄武岩,整体雕琢而成。棺椁的表面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只有几道简洁而又充满了力量感的、如同山峦般起伏的棱线。它就像一座沉默的、微缩的山峰,静静地卧在那里,散发着一种属于君王的、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
而就在这具充满了阳刚与力量感的巨大黑色石棺旁边,紧紧地、温柔地,偎依着另一具棺椁。
那是一具小巧玲珑得多的、通体用一整块洁白如玉的上等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玉棺。玉棺的质地是如此的纯净,以至于在银色的星光下,它散发着一种温润的、仿佛带着体温的柔和光晕。在它那光滑的棺身上,用一种极为细腻的阴刻技法,雕刻着无数精美绝伦的、引颈高歌的凤鸟纹样。
一黑一白,一刚一柔。
一王一后,一龙一凤。
在这一片模拟着永恒宇宙的璀璨星空之下,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相守了整整三千年。
这幅画面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和情感上的震撼力,远远超过了任何金碧辉煌的装饰,超过了任何堆积如山的宝藏。这是一种极致的、超越了生死的浪漫,是一种无声的、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永恒誓言。
“太美了……”陈晴这个一向以坚强和理性示人的女子,此刻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坟墓了……这是一件……关于时间、宇宙和爱情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连一向插科打诨的梁胖子,此刻也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眼中的失望与贪婪,早已被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敬畏所取代。
林岳的目光,则久久地凝视着那具小巧玲珑的汉白玉棺。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流传了三千年的、充满了争议与骂名的历史典故——烽火戏诸侯。
一位君王,为了博取他所宠爱的、不苟言笑的美人一次展颜,不惜点燃长城上用以警示外敌入侵的烽火,将千里迢LEd的诸侯军队,当成了逗乐的玩具。最终,他因此而丧失了信用,葬送了国家,落得一个身死国灭的凄惨下场。
在所有后世的史书里,他都是一个荒淫无道、不理朝政的昏君。而她,则是那个祸国殃民、带来不祥的“红颜祸水”。
可是,看着眼前这幅宁静而又深情的画面,林岳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完全不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一位曾经拥有整个天下的帝王,在为自己建造的、通往永恒的寝宫里,放弃了所有的财富与荣耀,放弃了所有的功业与碑文,只选择将这片他最珍视的星空,以及他最爱的人,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或许,对于他来说……”林岳在心中默默地想道,“整个天下,江山社稷,万千子民,甚至包括他自己那身为天子的无上荣耀,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他身边这个人的、一次真正的微笑吧。”
在这片跨越了三千年的、永恒的星空之下,林岳仿佛第一次,真正读懂了那位末代天子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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