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牛岭的夜空被金先生一通不容置喙的电话搅得寒意四起之时,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中原腹地,另一场精心策划的行动,也正悄无声息地滑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深渊。
河南,洛阳,邙山。
自古便有“生于苏杭,葬于北邙”之说。这片横亘于古都洛阳之北的黄土丘陵,历代帝王将相、富商巨贾,皆以长眠于此为荣。千百年来,无数的陵寝墓冢如同繁星般密布在这片看似平凡的土地之下,构成了一座庞大无匹的地下王朝,也因此,这里成了历朝历代盗墓者魂牵梦绕、趋之若鹜的终极圣地。
今夜,月色如霜,稀疏的星辰在薄云后时隐时现。在一片人迹罕至的酸枣林深处,泥土被翻开的清新气息与古墓特有的沉闷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盗墓贼的、混杂着贪婪与死亡的奇异芬芳。
一个直径不过一米,却深不见底的盗洞,如同一道通往幽冥的伤口,垂直地切入了这片沉睡了千年的土地。洞口旁,几个身形精悍的汉子正熟练地操作着手摇辘轳,将一筐筐的泥土从深处吊上来,动作迅速而悄然无声,除了绳索摩擦滑轮发出的轻微“吱吱”声,几乎不惊动林中的任何一只夜鸟。
而在盗洞的不远处,一棵巨大的皂角树下,一个胖大的身影盘腿而坐,他手里捻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佛珠,脸上挂着一团和气的、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那肥厚的双下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在朦胧的月光下,宛如一尊从寺庙里走出来的弥勒佛。
他就是尤老六,南派道上与“笑面狐”李三齐名的四大金刚之一,人送外号,“千手佛”。
说他是佛,是因为他这弥勒佛般的外形和笑口常开的模样;而说他有千手,则是因为他那双与肥胖身躯完全不相称的、修长而又异常灵活的手指。据说,这双手能感知到锁芯内比头发丝还细微的结构变化,能于黑暗中将一个完整的瓷器拆解成数百个碎片再重新拼合,更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不损分毫地剥开一枚被蜡封了千年的鸟蛋。这双手,是神赋予盗墓者的礼物,也是他横行南派道上的不二法门。
“佛爷,”一个手下悄无声息地从盗洞里攀了上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压低声音报告道,“打通了!是青膏泥封的顶,下面是空的,是个大斗!绝对是战国那会儿的大墓!”
“阿弥陀佛,”千手佛尤老六睁开眼,笑呵呵地念了声佛号,那双小眼睛里闪过的精光却与慈悲没有半分关系,“辛苦兄弟们了。让大伙儿先别急着下去,晾半个时辰,散散里面的浊气。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坏。”
他的声音醇厚而温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半个时辰后,在狼眼手电那一道道刺破黑暗的光柱引领下,尤老六带着几个心腹,顺着绳梯,灵巧得如同一只猿猴般滑入了那深邃的黑暗之中。
甫一落地,众人便被眼前看到的一切给镇住了。
这哪里是一个墓,这简直就是一座地下的宫殿。主墓室呈一个巨大的“甲”字形,穹顶高耸,四周的墙壁用巨大的青石砖砌成,砖缝之间贴合得极为紧密。根据墓室的形制和规模判断,这无疑是一座战国时期高等贵族的陵寝,墓主人的身份,至少也是个封疆裂土的侯爷。
然而,与这宏伟的规模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墓室内那死一般的空寂。
手电光柱所及之处,空空荡荡。没有传说中成排的青铜礼器,没有雕刻精美的漆器木俑,没有码放整齐的金饼玉璧,甚至连一口象征着墓主人身份的棺椁都没有。整个巨大的主墓室,就像一个被人精心打扫过的巨大仓库,只在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破碎的、毫无价值的黑陶碎片。
“佛爷……这……”一个手下举着手电,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声音里充满了失落与困惑,“怎么……怎么会是空的?难不成,几百年前就让哪路前辈给清干净了?”
尤老六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他没有说话,而是迈开步子,缓缓地在主墓室中央踱步。他带来的这伙人立刻散开,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墓室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墙壁,用特制的探针敲击着地下的方砖,希望能找到夹层或者暗室。
片刻之后,所有人带着同样失望的表情回来了。
“佛爷,里里外外都翻遍了,耳室和后室也都看了,什么都没有。就是个空斗,一个被人搬空了的壳子。”
“不可能……”尤老六捻动佛珠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他站在主墓室的正中央,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我尤家祖上传下来的分金图,耗费三代人的心血才解开这最后的谜题,明明白白地指出,那张关系到西周大墓的‘阴图’,就藏在这座战国墓主棺的夹层里。图上标注的每一处山川走向,每一条水文脉络,都和这里对得上,怎么会是空的?”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一般扫视着整个墓室。捷足先登?有可能。但如果是被人盗掘过了,现场绝不会如此“干净”。盗墓贼,求的是财,他们会带走所有值钱的东西,但绝不会有闲工夫把现场打扫得像个展厅,甚至连口棺材都给搬走了,这不合常理。
他走到墙边,伸出了他那双修长的手指。他的指尖轻轻地划过冰冷的石壁,感受着石砖的质感和砖缝间的黏土。然后,他蹲下身,用手指的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上的方砖,侧耳倾听着那细微的回响。
一下,两下,三下……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这墓,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太规整了,也太空了,空得像一个刻意布置好的舞台,就等着他们这群人上台来表演失望。
“佛爷,看来是白忙活一场了。咱们撤吧,再待下去,天都要亮了。”一个手下泄气地说道。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垂头丧气。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钻进来的却是一个空壳子,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足以摧毁任何一个盗墓者的意志。
尤老六沉默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队伍走到墓道口,准备攀爬绳梯离开的那一刻,一直走在最后的尤老六,突然毫无征兆地举起了一只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尤老六缓缓转过身,他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在这一刻,如同融化的蜡像一般,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警惕和凝重的神情。接着,他做出了第二个手势——熄灭所有灯光,屏住呼吸。
“啪嗒”几声轻响,所有的狼眼手电瞬间熄灭,整个地宫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尤老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那双异于常人的耳朵,此刻就是他唯一的眼睛。他的听觉像是被无限放大,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他捕捉、过滤、分析。
他能听到自己手下那强行压抑住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能听到远处石壁上,因为温差而凝结的露水滴落在地上的“嘀嗒”声;能听到空气在狭长的墓道中缓慢流动时,与墙壁摩擦产生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嘶嘶”声……
然而,在这一切正常的、属于这座古墓的“白噪音”之中,他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不和谐的杂音。
那声音,来自于头顶上方,似乎是从主墓室穹顶的某个古代工匠留下的通风口传来的。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的呼吸声。
极其平稳,极其悠长,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才能达到的、堪称完美的节奏感。那个人,就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壁虎,将自己的生命体征降到了最低,若非尤老六的听力早已超凡入圣,根本不可能在如此众多的干扰声中,将这一缕细若游丝的气息给剥离出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尤老六的脑中轰然炸开。
他意识到了。
从他们进入这座墓穴的那一刻起,甚至从他们开始挖掘盗洞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完全暴露在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的监视之下!
这座空墓,根本不是被人盗掘过。
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他们设下的、空空如也的陷阱!
尤老六的后心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他没有抬头,更没有声张。他只是缓缓地睁开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对着身边最心腹的那个手下,用手指飞快地做了几个手势。那手势的意思是:按兵不动,假装撤离。
然后,他重新点亮手电,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妈的,白费功夫!走!”
他带头,领着其他不明所以的手下,装作一副垂头丧气、疲惫不堪的样子,顺着绳梯,一个接一个地爬回了地面。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叹息,都表演得天衣无缝。
回到地面,将盗洞迅速回填,并做好了伪装之后,尤老六带着队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酸枣林。
直到走出了足足五里地,确认已经脱离了可能的监视范围,他才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邙山那漆黑的轮廓,脸上早已不见了任何笑容,只剩下森然的寒意。
他对刚才那个接收到他手势的心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严肃的语气低声说道:“立刻用密线通知三爷!”
“就说,洛阳这边有诈!我们钻进了别人布好的局里,这里根本没有阴图,是个空斗,是故意引我们来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惊人的智慧与狠辣:“这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除了北派那帮人,还有第三方势力在盯着我们!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金先生自己的人!他不仅在耍北派,也在耍我们,他想看我们和北派为了一个假目标狗咬狗,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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