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牛岭”的暗河与“石龟山”的传说,这两条来自不同故纸堆的线索,如同两道失散多年的溪流,最终完美地汇入“金牛开道,石龟镇棺”这句口诀的大江时,一种巨大的、智力上的满足感和胜利的喜悦,充斥在小院的每一个人心中。
多日来笼罩在众人头顶的迷雾,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前路,虽然依旧布满了荆棘与陷阱,但至少,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张无比清晰的、通往终点的路线图。
然而,就在梁胖子和林岳还沉浸在这种豁然开朗的兴奋之中时,孟广义却已经迅速地从解开谜题的喜悦中抽离了出来。他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松懈,反而浮现出一种更加深沉的、运筹帷幄的冷静。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已经被视为至宝的旧县志和民俗小报,最终,却落在了墙角那个鼓鼓囊囊的、装着从大疤脸那里换来的“血货”的麻袋上。
他将那张写着口诀解读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起,然后对依旧处在亢奋状态的梁胖子,和一旁沉默不语的石头,招了招手。
“胖子,石头,你们俩过来一下,我有个差事要交给你们。”
梁胖子一边美滋滋地盘算着进了大墓要先拿哪件宝贝,一边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没散尽的笑意:“孟先生,您吩咐!是不是要准备进山的家伙事儿了?我这就去找黑市的关系,洛阳铲、探针、绳索……保证给您弄全套最好的!”
孟广义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如同老狐狸般的、狡黠而深邃的光芒。
“不急。”他指着墙角的那个麻袋,缓缓说道,“进山之前,得先把院子里的这些垃圾,给清理干净。你们两个,现在就去一趟,把这批‘血货’,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个大疤脸。”
“啊?”梁胖子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还……还给他?孟先生,咱们这马上就要动身去洛阳了,还理会他那个地头蛇干嘛?这批货虽然来路不正,但品相还行,扔了又可惜,不如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省得惹麻烦。”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们是过江猛龙,马上就要离开西安这片水域了,何必再跟一条盘踞在泥潭里的小蛇,多做纠缠?
孟广义闻言,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冽的笑意。
“胖子,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他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如同一个在课堂上传道授业的先生,“正因为我们马上要走,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走’,所以,才必须要先去稳住,或者说,是敲打一下这条地头蛇。这里面,有两层用意。”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们要让他知道,我们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过路肥羊。我们能一眼看穿他货里的门道,就证明我们的眼力在他之上;我们要让他明白,他手下那帮小混混,在我们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只有让他怕了,他才不敢在我们离开之后,或者在我们行动的时候,在背后动什么歪心思,比如,把我们的行踪,卖给其他‘有兴趣’的人。”
孟广义的话,让梁胖子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到了南派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如果大疤脸这种地头蛇被他们收买,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第二呢?”梁胖子追问道。
“第二,”孟广义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我需要他帮我办件事,或者说,是帮我演一场戏。所以,这次去,不能光是震慑。这叫‘敲山震虎’,先狠狠地打一巴掌,让他知道疼,然后再给一颗甜枣,让他尝到甜头,又敬又怕,还带着点念想。只有这样,他才能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所用。”
他看向梁胖子和石头,面授机宜:“所以,胖子,你待会儿去了,态度要足够强硬,场面要做得足够大,把理都占住了。但是,骂完之后,别把话说死,要给他一个台阶下。石头,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就跟在胖子身后,谁敢乱动,你就用你的眼神,让他坐回去。你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扮黑脸,务必要把这场戏,给我演得明明白白。”
梁胖子听完孟-义这番滴水不漏的算计,只觉得后背发凉。他这才明白,自己和师父之间的差距,到底在哪里。师父考虑的,永远是后面三步、四步,甚至是五步棋。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轻浮的表情,已经被一种严肃所取代:“孟先生,您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
下午三点,正是棋牌室生意最懒散,却也最乌烟瘴气的时候。
位于东关僻静小巷深处的那家,挂着“大众娱乐”招牌,实则兼营赌博放贷的棋牌室,此刻正弥漫着浓烈的香烟、汗水和廉价茶叶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十几张麻将桌和牌桌旁,围满了各色闲汉和赌徒,搓麻将的“哗啦”声,夹杂着粗俗的叫骂和淫秽的笑话,构成了一曲属于城市阴暗角落的、堕落的交响乐。
大疤脸,本名刘建军,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独立的太师椅上,由一个妖艳的女人给他捏着肩膀,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着自己地盘上的这片“繁荣”景象。
就在这时,棋牌室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用蛮力,一脚给踹开了!
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棋牌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
只见梁胖子那肥硕的身躯,如同一个移动的肉山,堵在了门口。他脸上,带着一种被羞辱后的、极度愤怒的表情,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全场。而在他的身后,如同铁塔般矗立的石头,则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没有看任何人,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凝实、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却让整个棋牌室的温度,都仿佛凭空下降了好几度。
梁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后,因为光线被遮挡,形成了一大片阴影,更增添了几分压迫感。
他径直走到大疤脸的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肩上那个沉甸甸的麻袋,狠狠地,砸在了大疤脸面前的麻将桌上!
“哐当——!”
几件瓷器在麻袋里,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麻将桌被砸得剧烈一晃,桌上的茶杯、瓜子壳,跳动着,散落了一地。
“姓刘的!”梁胖子没有叫他“疤脸哥”,而是直呼其姓,他伸出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大疤脸的鼻子上,用他那洪亮的嗓门,破口大骂道:
“你他妈的太不讲究了!胖爷我从北京过来,诚心诚意想跟你交个朋友,给足了你面子!你倒好,拿这种刚刚折了兄弟的‘血货’,来消遣你胖爷?怎么着,你以为我们北京来的,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棒槌,钱多人傻是吗?!”
“血货”两个字一出口,大疤脸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批货的来路,确实有问题。是他手下一个小弟,跟着另一个团伙去乡下“刨活儿”,结果失手被当地村民当场抓住,打断了腿。这批货,就是当时抢出来的。这在行内,是绝对的忌讳。懂规矩的人,是绝不会碰这种沾了血腥和霉运的东西的。
他本以为,这帮外地人眼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眼就给点了出来!而且,还是用这种最激烈、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当着他所有小弟的面,把他的脸,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你他妈放……”大疤脸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拍案而起,刚想发作。他身边的几个马仔,也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有几个,已经悄悄地把手,摸向了后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石头,动了。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如同深渊般的眸子,冷冷地扫过那个离他最近、手已经摸到刀柄的马仔。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漠视生命的冰冷。就像一个人,在看一只随时可以一脚踩死的蚂蚁。
那个马仔,在接触到石头眼神的一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择人而噬的凶兽!他摸向刀柄的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脸上血色尽褪,再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仅仅一个眼神,就镇住了全场!
大疤脸剩下的话,也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他也是在刀口上舔过血的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铁塔般的男人,和他手下那些只知道虚张声势的混混,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那是真正杀过人,而且杀过不止一个人的,才能磨砺出的气场!
梁胖子将大疤脸那一闪而逝的惊惧,尽收眼底。他知道,孟先生要的“震慑”,已经达到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原本怒不可遏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讲道理”的味道。
“不过呢……”他收回了手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我老板,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他说,出门在外,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今天这事,你做得不地道,但我们,也认了,就当是交了个学费。”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了桌上,推到了大疤脸的面前。
“这批货,我们不要了,你自个儿处理。这里是五千块钱,算是我老板交你这个朋友的定金。我们兄弟几个,过两天,准备进山里办点私事,人生地不熟的,想请你帮着找几个靠谱的本地向导,再准备一些进山的物资,比如帐篷、干粮、车之类的。这五千块,你先拿着花。事成之后,我老板说,还有重谢。”
梁胖子这套“打拉结合”的组合拳,彻底把大疤脸给打懵了。
前一秒,还指着鼻子骂娘,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下一秒,就把货退回来,还主动掏出五千块钱,要交朋友,请自己帮忙?
这算什么套路?
五千块!在这个年代,对于他这种地头蛇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他手下这帮兄弟,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个月了。
看着桌上那批烫手的“血货”,再看看旁边那个厚厚的、充满了诱惑力的信封,大疤脸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斗争。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被称为“军师”的瘦高个,对方朝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最终,对金钱的贪婪,和对石头那恐怖实力的忌惮,压倒了一切。
大疤脸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个信封,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才说道:“这位……胖哥,说的是。是兄弟我……是我刘建军,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您放心,进山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别说向导,我亲自带人,给几位老板开路!”
他不知道,他接过的,根本不是什么定金。
而是一个诱饵。一个由孟广义精心设计,用来吸引所有潜伏在西安城里的“尾巴”,将他们的视线,牢牢地吸引到一场即将“大张旗鼓”的进山行动上的……致命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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