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先生那句轻描淡写,却又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就是一张废纸”落下时,整个观景茶楼的顶层,似乎都坠入了一片死寂的真空。
窗外,是壮丽的古都全景,车水马龙,人间烟火。窗内,却是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压抑。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保镖,虽然自始至终一动未动,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杀气,却已经将这方小小的卡座,化作了一座无形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梁胖子那张原本就惨白的胖脸,此刻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汇集成流,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滑落,但他甚至连伸手去擦拭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巨蟒盯上的、已经被注入了毒液的猎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阴影,一点一点将自己吞噬。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话术、所有的计谋,在对方这种堪称降维打击的绝对实力面前,都成了可笑的、不自量力的挣扎。
林岳的心,也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金先生所揭示的每一个秘密,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认知之上。从子母扣玉佩的来历,到“凤鸣岐山”的真正含义,再到那些他们视若天书的微雕符文……对方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竟然了如指掌到了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原以为,自己拜访白启明教授,提前破译出部分信息,已经是神来之笔,是他们团队在这场博弈中唯一的优势。然而此刻他才悲哀地发现,他那点引以为傲的“先手”,在对方的“全知视角”面前,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他们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们只是在巨人脚下,无意中捡到了一块金子,却被巨人发现的……蝼蚁。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几近凝固的死寂之中,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却如同磐石投入激流,虽不响亮,却瞬间稳住了整个即将崩塌的局面。
是孟广义。
这位一生都在刀口上舔血、在绝境中求生的北派“老龙头”,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骇然之后,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与绝望,反而重新燃起了一股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冰冷而坚韧的光芒。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了金先生那双带着玩味笑容的眼睛。
“金先生家学渊源,见识通天,孟某佩服。”
他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都说得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梁胖子和林岳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奇迹般地,稍稍安定了下来。
金先生脸上的笑容不变,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似乎很有兴趣听听这只已经被逼入绝境的“老鼠”,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孟广义的腰杆,在这一刻,挺得笔直。他不再是那个前来谈判的生意人,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统领着无数“老炮儿”,在黄土之下开疆拓土的北派龙头。
“不过,”他话锋一转,那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气场,终于开始反击,“金先生似乎也忘了,那对您口中的‘祖传玉佩’,为何在世间流传百年,却始终无人能解其中奥秘,为何偏偏在一百年后,落到了我们这几个‘外人’的手里?”
“那座载濂墓,深埋于地下数十米,墓道曲折,机关重重。没有我们北派几代人传下来的‘下地’寻龙点穴之术,没有我这徒弟那双能辨阴阳、识宝光的‘掌眼’,更没有我们这些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阎王爷抢食吃的胆气和手段……”
他说到这里,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地锁定了金先生。
“……那份您视若性命的丝帛地图,恐怕,现在还好好地躺在那位贝勒爷的紫檀木棺材里,陪着他,再睡上个千秋万代呢!”
他向前探出的身体,骤然收回,重新靠在了沙发背上,语气也恢复了平静,但那句话的余音,却如同最沉重的钟鸣,在金先生的耳边,久久回响。
“它现在,毕竟是……在我的手上。”
这句话,如同一记精准无比的点穴,正中要害!
是的,你金先生知道一切,你拥有无尽的财富和通天的背景。但是,你没有“下地”的本事,你没有找到它的能力!而我们,有!
这番话,瞬间将双方的地位,从高高在上的“主人”与卑微求饶的“仆人”,强行拉回到了一个虽然依旧不平等,但至少可以坐下来对话的谈判桌上。
我们不再是你的工具人,我们是掌握着核心“技术”的、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
梁胖子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而林岳更是心中激荡,他看着师父那虽然苍老但挺拔如松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与自豪,从心底油然而生。这,才是真正的“把头”!哪怕身处万丈悬崖,也能在绝壁之上,强行凿出一条生路!
金先生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微微收敛了。
他沉默了。
他看着孟广义,那双总是带着玩味和俯视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欣赏。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在寂静的茶楼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金先生一边鼓掌,一边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孟先生,果然是孟先生!‘北派老龙头’这五个字,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他不再将孟广义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古董贩子,而是作为一个值得他正视的对手。
“说得对,”他停止了鼓掌,身体也坐直了,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之前的慵懒玩味,变得认真而专注,“地图在你们手里,技术也在你们手里。所以,我今天来,不是来抢的。”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决定了所有人命运的词语。
“我是来,谈合作的。”
他向后微微仰身,交叉起双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商业巨擘谈判的口吻,提出了他的方案,或者说,他的“契约”。
“我的方案很简单:我们双方合作,共同寻找那件‘凤鸣铜爵’。”
“在这次合作中,你们的团队,也就是孟先生你,梁老板,还有这位林小兄弟,负责你们最擅长的事情——寻龙点穴,勘探墓穴,以及一切‘下地’的技术活儿。”
“而我,负责提供这次行动所需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无上限的资金支持;全世界最顶尖的勘探设备和后勤保障;最关键的,由我负责解读丝帛地图上所有的微雕符文,为你们提供准确的入口位置和机关破解之法。”
他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以及,我会负责为你们‘摆平’这一路上,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无论是那些同样闻风而动的同行,比如南派的‘过江龙’,还是……地方上的某些官方力量。”
听到这里,梁胖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条件,简直优厚得离谱!出钱、出设备、出信息,还负责摆平黑白两道所有的麻烦!他们只需要出技术和力气,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超级大馅饼!
然而,孟广义和林岳,却从那句轻描淡写的“摆平一切麻烦”中,听出了最深层次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威胁!
什么叫“摆平一切麻烦”?
这意味着,金先生拥有着足以轻松碾压任何对手的恐怖实力!他有能力对付凶悍的南派,自然也就更有能力,对付他们这区区三四个人!
如果他们不合作,那么他们本身,就会成为需要被“摆平”的……最大的“麻烦”!
金先生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抛出了那个看似慷慨,实则充满了魔鬼诱惑的分配方案。
“事成之后,里面的东西,我们这样分。”
“那件‘西周凤鸣铜爵’,必须归我。这是我金家的宿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是,那座大墓之中,除了铜爵之外,其余所有的东西,无论有多少,价值几何,从金器玉石到竹简陶器,全都归你们孟先生的团队所有。我,分文不取。”
这个条件一出,就连孟广义的心,都不由得为之剧烈一跳!
一座能埋藏“凤鸣铜爵”这种国之重宝级别的周代大墓,其陪葬品的丰厚程度,将是无法想象的!那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富可敌国的财富!
梁胖子已经开始忍不住吞咽口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满屋子的金银财宝在向他招手。
然而,金先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微笑着,慢悠悠地做出了最后的补充,也彻底撕下了“合作”的温情面纱,露出了最狰狞的威胁獠牙。
“当然,孟先生,你也可以选择不合作。”
“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也不希望,那条过江的‘南派猛龙’知道,他们苦苦追寻的地图,其实就在你们手里吧?”
“我听说,他的手段,可比我,要粗暴得多。”
最后一句话,说完。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孟广义沉默了。
他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但他的大脑,却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
他知道,他没得选。
前面,是与虎谋皮,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和一笔无法想象的财富。
后面,是万丈深渊,一旦拒绝,金先生只需要把消息捅出去,他们立刻就会成为南派不死不休的追杀目标,恐怕,连西安都走不出去。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份已经拟好的、不容拒绝的最后通牒。
许久,许久。
在梁胖子和林岳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注视下,孟广义终于缓缓地,动了。
他伸出手,端起了面前那杯已经彻底冰凉的茶,稳稳地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那只经历过无数风雨、曾拿起过洛阳铲也曾拿起过毛笔的手,此刻,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放下茶杯,他抬起头,迎着金先生那胜券在握的目光,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孟广义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却有一道无人察觉的、如刀锋般的寒光,一闪而逝。
他们虽然成功地从清代贝勒墓的危机中脱身,却也彻底陷入了一个由金先生布下的、更宏大、更凶险的惊天大“局”之中。
从此,他们不再是自由的寻宝人。
他们是在金先生与南派这两头巨兽的夹缝之中,为了一件传说中的国之重宝,在悬崖之上,卖命狂舞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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