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的第三周,虎门大桥的建设进入了新阶段。主缆架设已完成大半,预制平行钢丝索股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周远站在东岸桥塔的施工平台上,俯瞰着下方忙碌的工地。江面上,几艘驳船正运送着第一批钢箱梁节段。
对讲机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周工,请立即到监测中心来!紧急情况!
周远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电梯。监测中心里,陈明和几名技术员围在屏幕前,脸色凝重。
什么时候开始的?周远挤进人群,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十五分钟前。陈明的声音有些发颤,西侧第三段桥面出现异常振动,振幅已经超出设计允许值30%。
周远调出实时监控画面——尚未完全连接的桥面节段在江风中轻微但异常地颤动着,像一片不安的树叶。
通知施工队暂停该段作业,我马上过去。
十分钟后,周远系着安全绳,站在出现问题的桥面节段上。脚下的钢板传来细微但持续的震动,不同于普通的风致振动,而是一种低频的、几乎能穿透骨髓的颤动。
回到监测中心,周远立即召集技术团队开会。
这不是普通的风振。周远在白板上画着振动波形,频率低于设计预期,但能量很大。长期下去会导致连接部位疲劳损伤。
林涛皱着眉头翻阅设计图纸:结构计算没有问题,材料也全部达标。会不会是施工误差?
施工误差不会导致这种系统性振动。周远摇头,我认为是气流与桥面截面形状相互作用产生了某种涡激振动。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涡激振动是悬索桥的噩梦——1940年美国塔科马海峡大桥的倒塌就是最着名的案例。
需要请风工程专家吗?陈明小声提议。
周远看了看手表:先组织我们自己的人分析数据。陈明,你负责收集国际上类似案例;林涛,重新核查结构计算;我去查阅风洞试验报告。
接下来的三天,团队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般高速运转。周远几乎住在了办公室里,桌上堆满了中外文资料和演算纸。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饿了就啃两口面包。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办公室时,周远突然从资料堆中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着光。
我找到了!他的声音沙哑但兴奋,风洞试验用的是简化截面模型,而实际桥面的检修轨道和护栏改变了气流形态!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张建国大步走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远,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吗?说中国工程师造了座跳舞的桥!部里刚来电话,要求立即查明原因并解决,否则项目可能暂停审查!
周远站起身,三天没换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但眼神坚定:张总,我们已经找到问题根源,正在制定解决方案。
多久能解决?
一周。
太长了!张建国一掌拍在桌上,给你三天!香港回归倒计时已经启动,这座桥必须在那个历史性时刻前通车!
张建国走后,林涛忧心忡忡地走进来:老周,三天根本不够。这种问题通常需要重新做风洞试验,调整结构设计,至少一个月。
周远揉了揉太阳穴:常规方法确实来不及。我有个想法——在桥面下方安装导流板,改变气流走向,破坏涡旋形成的条件。
导流板?林涛瞪大眼睛,那会增加桥面重量,改变气动特性,完全是赌博!
计算显示重量增加在允许范围内。周远调出电脑上的模拟结果,而且这只是临时措施,等通车后我们可以研发更优化的永久解决方案。
林涛摇头:太冒险了。我建议立即停工,邀请国际专家会诊。宁可延误工期,也不能拿大桥安全开玩笑。
两人争论越来越激烈,最终林涛摔门而去。周远呆立在原地,这是他与老同学共事多年来第一次如此严重的冲突。
陈明悄悄走进来,放下一杯热茶:周工,我查到一些资料。日本明石海峡大桥施工中也出现过类似问题,他们采用了一种调谐质量阻尼器...
周远眼前一亮:tmd系统?但那需要精确计算振动频率。
我在想,陈明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借鉴船舶减摇装置的原理?我父亲是造船工程师,小时候常听他讲这些。
周远猛地站起来,双手按住陈明的肩膀:天才的想法!船舶减摇鳍是主动控制系统,如果能设计出类似的......
他立刻在白板上画起来,两人热烈讨论着各种可能性。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是林涛,手里拿着两盒宵夜。
吵归吵,饭总要吃。林涛把一盒炒粉放在周远面前,凑近看白板上的草图,这是......船舶技术?
周远点点头:陈明的建议。导流板解决气流问题,再加上小型调谐阻尼器吸收特定频率振动,双管齐下。
林涛研究了一会儿图纸,突然拿起笔在上面添加了几处标注:如果这样调整阻尼系数,效果会更好。
三人相视一笑,之前的争执仿佛从未发生。这就是工程师之间的友谊——技术分歧再大,共同的追求总能将他们重新凝聚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方案提交给了张建国。经过激烈讨论和反复修改,最终获得批准。施工队二十四小时轮班作业,安装导流板和阻尼器。
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套阻尼器调试完成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监测屏幕。江风依旧,但桥面的异常振动消失了,数据全部回归正常范围。
监测中心爆发出欢呼声。陈明激动地拥抱了身边的同事,林涛偷偷抹了抹眼角,而周远只是静静站在窗前,望着暮色中逐渐成形的大桥轮廓,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庆功宴上,张建国举杯走到周远身边:周工,这次又让你扛过来了。不过接下来桥面铺装和荷载测试才是真正的大考。
周远点点头:我已经在准备......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家乡的区号。周远走到角落接听,几分钟后回来时,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怎么了?林涛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我母亲......周远的声音有些发抖,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
马上回去!林涛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有我盯着。
周远犹豫了:但荷载测试......
你母亲只有一个!林涛几乎是吼出来的,你难道要......他突然刹住,没说出那个可能性。
周远沉默良久,最终点点头:我回去看看情况,保持联系。
两小时后,周远已经坐在返回家乡的火车上。窗外夜色如墨,偶尔闪过的灯光像是遥远的星辰。他掏出钱包里母亲的照片——上次回家已是半年前,母亲的白发又多了不少,而他却总是以工作忙为由,一次次推迟归期。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明发来的消息:周工,荷载测试方案已按您的要求修改完毕。祝伯母早日康复。
周远回复完信息,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母亲慈祥的笑容和虎门大桥的钢索在脑海中交织浮现......
火车到站时天刚蒙蒙亮。周远直奔县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外见到了满脸憔悴的父亲和红着眼眶的妹妹。
医生怎么说?周远轻声问。
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观察。父亲拍拍他的肩,你工作那么忙,其实不用......
周远握住父亲的手,喉头发紧:对不起,我该常回来的。
在等待母亲醒来的时间里,周远的手机不断震动——工地上的各种请示和汇报。他一边处理工作,一边不时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窗张望。
中午时分,母亲终于醒了。医生允许家属短暂探望。周远轻轻走到床前,握住母亲消瘦的手。
远儿......母亲虚弱地睁开眼,你的大桥......建得怎么样了?
周远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妈,您别操心这个,好好养病。
我没事......母亲微微摇头,你是为国家做大事的人......别因为我耽误工作......
走出病房,周远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任凭泪水流淌。手机再次震动,是林涛:老周,荷载测试发现新问题,桥面局部刚度不足,急需决策。
周远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林涛的电话:具体情况?
按照设计荷载的70%测试时,L5段桥面变形超限。林涛的声音充满忧虑,张总要求一周内解决,否则考虑更换设计。
周远的大脑飞速运转:先降低该段施工荷载,我立即分析数据。把测试录像和监测数据全部发我邮箱。
挂断电话,周远回到病房。父亲看出他的为难,轻声道:有急事?
周远点点头:大桥遇到技术问题,需要我处理。
去吧。父亲理解地说,你妈这里有我和你妹妹。她醒来知道你为了工作离开,会为你骄傲的。
周远在母亲病床前又守了一夜,同时用笔记本电脑远程处理着工地发来的数据。天亮时分,他亲吻了仍在沉睡的母亲的额头,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火车站。
回程的列车上,周远全神贯注地分析着桥面变形数据。突然,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船舶的加强肋结构!他立即拨通陈明的电话:陈明,你父亲有没有提过船舶甲板的加强方式?
当然!横向桁架配合纵骨......周工,您是说......
立即计算在桥面下方增加类似结构的可行性!周远的语气重新充满活力,我两小时后到工地,准备好所有资料!
当周远风尘仆仆地赶回项目部时,陈明和林涛已经准备好了初步计算报告。三人立即投入紧张的技术讨论中。
借鉴船舶结构的思路很巧妙。林涛指着图纸说,但焊接工作量巨大,工期......
可以采用高强度螺栓连接。周远在白板上画着示意图,分段预制,现场拼装。
这样的话......林涛快速计算着,五天应该能完成。
方案迅速敲定,施工队连夜开工。周远虽然身心俱疲,却坚持在现场监督每一个关键环节。第五天傍晚,当最后一组加强结构安装完毕时,他几乎站不稳了。
周工,您必须休息了。陈明担忧地说,再这样下去您会垮的。
周远摇摇头:先完成复核测试。
荷载测试再次开始。这一次,桥面在100%设计荷载下稳如磐石,变形完全控制在允许范围内。监测中心里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甚至激动地哭了起来。
张建国亲自来到现场,握住周远的手:周工,你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周远勉强笑了笑,突然眼前一黑,身体向前栽去。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林涛和陈明焦急的呼唤声......
当周远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林涛坐在床边,正在翻阅一本技术手册。
我......怎么了?周远虚弱地问。
过度疲劳加轻度肺炎。林涛合上书,医生说你再不住院,就要住IcU了。
工地......
一切正常,陈明盯着呢。林涛倒了杯水递给他,你母亲那边我也联系过了,病情稳定,正在好转。
周远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林涛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老周,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即使没有虎门大桥,你已经是国内顶尖的桥梁工程师了。
周远沉默良久,轻声道:记得大学时我们看过的那部关于钱塘江大桥的纪录片吗?
当然。茅以升先生他们在抗战烽火中建桥、炸桥、又复建的故事。
我父亲参与了复建工程。周远望着天花板,小时候他常对我说,桥梁不仅是钢铁水泥的组合,更是一个民族的脊梁。中国桥梁从学习模仿到自主创新,走过了多么不容易的路......
林涛点点头:所以你想让虎门大桥成为新的里程碑。
不仅仅是这样。周远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我想证明,中国工程师不仅能建成世界一流的桥梁,还能在建设过程中创造出值得世界学习的新技术、新方法。预制平行钢丝索股、气动导流系统、现在的船式加强结构......这些都是我们的原创贡献。
林涛笑了:你果然还是大学时那个理想主义者。
你不也是吗?周远也笑了,否则怎么会每次都跟我一起冒险。
两人相视而笑,多年的友谊在这一刻得到了新的升华。
一周后,周远康复出院,立即回到了工地。虎门大桥的建设已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桥面铺装、护栏安装、照明系统等附属工程全面展开。站在东岸桥塔上,周远望着即将合龙的桥面,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母亲康复出院的那天,特意打来电话:远儿,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们的大桥了,真漂亮!
妈,等通车了,我第一个带您上去看。周远承诺道。
挂断电话,周远走向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夕阳西下,虎门大桥的轮廓在晚霞中熠熠生辉,像一道跨越珠江的钢铁彩虹,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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