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的瞬间，比想象中更加寂静，也更加沉重。
林墨最后看到的，是苏晓强忍着泪水、用力搀扶起阿尔法-七的倔强背影，以及王聪那在光幕上闪烁不定、最终化作一片数据雪花的“保重”口型。然后，他转身，将自己投入废料库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之中，没有回头。
每远离一步，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就仿佛加重一分，但某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正在他心底逐渐凝聚。孤独，在此刻不再是令人恐惧的情绪，而是一种必须穿戴的铠甲。
他按照王聪数据芯片中的指示，在迷宫般的金属残骸和数据坟场中艰难穿行。芯片标注的所谓“隐秘通道”，大多是废弃的通风管道、断裂的维修走廊，或者干脆就是从两座巨大残骸间强行挤过去的缝隙。环境极端恶劣，能量乱流不时爆发，几次都险些将他吞噬。
凭借着「深渊之契」对危险的微弱预警和自身超越常人的意志力，他花了不知多久，终于抵达了芯片上标记的那个坐标——一个隐藏在巨大推进器残骸下方、几乎被锈蚀和油污覆盖的废弃小型机库。
机库里一片死寂，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光芒。正中停泊着一艘老旧的梭形侦察舰，型号古老，外壳上布满了撞击和能量灼烧的痕迹，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的老兵。它看起来几乎就是一堆勉强拼凑在一起的废铁。
林墨用尽最后力气，撬开已经变形的手动舱门，钻了进去。内部空间狭小逼仄，充斥着机油、汗水和某种陈腐的气息。控制台上布满灰尘，许多指示灯已经熄灭，只有少数几个屏幕在顽强地闪烁着晦涩难懂的系统自检代码。
他将王聪给的权限密匙插入控制台接口。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电火花后，主控屏幕艰难地亮起，显示出极其简陋的导航界面和舰船状态——能量储备低于15%，维生系统勉强运作，武器系统离线，隐形场发生器效能不足30%。
一艘名副其实的“破船”。
但就是这艘破船，此刻却是他唯一的希望。
林墨瘫坐在冰冷的驾驶座上，剧烈地喘息着。他没有立刻启动引擎，而是先集中精神，尝试运转那微薄的血脉秘法，引导一丝丝温和的能量流过近乎干涸的经脉，缓解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反噬。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但每恢复一丝力量，他生存下去的概率就增加一分。
同时，他将意识沉入便携终端，再次确认那个通往“边界”的坐标。坐标点位于一片被标记为“规则乱流区”和“高维侵蚀带”的交界处，光是看着那片区域的星图描述，就足以让任何理智的航行者望而却步。
但他别无选择。
几个小时的艰难调息后，林墨感觉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他启动了侦察舰的基础系统。老旧的引擎发出沉闷而吃力的咆哮，震得整个舰体都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方向舵，这艘老旧的侦察舰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歪歪扭扭地驶出了废弃机库，融入了前哨站外围更加广阔、但也更加危险的虚空。
他不敢开启任何主动扫描或通讯设备，只能依靠舰载被动传感器和肉眼观察，沿着王聪芯片上标注的、监控相对薄弱的边缘航线，小心翼翼地前行。透过舷窗，可以看到远方秩序维护者前哨站那如同钢铁山脉般的庞大轮廓，以及更远处，那片囚禁着千面、也埋葬着无数文明残骸的、令人心悸的废墟之海。
孤身一人在如此浩瀚而危险的宇宙中航行，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孤独感包裹着他。但他没有时间沉溺于这种情绪。苏晓和王聪需要他成功，阿尔法-七的牺牲需要价值，父母未尽的使命需要他来继承，那无数沉沦于“方舟”系统中的意识，或许也在等待着一个变数。
他必须成功。
航行在寂静与紧张中进行。期间，他数次侦测到“监察者”巡逻舰的信号，都凭借着老旧侦察舰那点可怜的隐形性能和他对危险的直觉，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随着逐渐远离秩序维护者的控制区，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越发诡异。正常的星空背景开始扭曲，色彩变得怪诞而不自然，偶尔能看到巨大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形态的能量结构在虚空中一闪而逝，或者听到并非通过介质传播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充满了疯狂意味的低语。这里已经是“边界”的外围，规则的稳固性正在急剧下降。
而就在这令人不安的旅程中，林墨开始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召唤。
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暖而悲伤的牵引感。它来自那个坐标的方向，来自“基石”本体。那感觉，如同离家的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带着难以言喻的亲切，却又融化了无尽的忧伤和沉重的期许。仿佛“基石”并非一个冰冷的规则聚合体，而是一个拥有着某种古老意识、正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存在。
这感觉让林墨心悸，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前往的决心。
终于，侦察舰的导航系统发出了微弱的提示——即将脱离秩序维护者划定的最后一道警戒线，进入真正的、不受任何势力控制的“边界”区域。
林墨深吸一口气，准备进行最后一次航线校准，然后全力冲刺。
就在这时——
“警告！检测到高维能量扰动！特征匹配……‘观察者’协议激活迹象！”
舰载AI那合成的、毫无感情的警报声，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驾驶舱内炸响！
主控屏幕上，一个巨大的、不断扩散的、由无数冰冷符文构成的复杂光环，正从前方的虚空中缓缓浮现！那光环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他在“根源之塔”和“回响之间”感受过的“观察者”意志，同源而出，却更加庞大，更加冰冷，更加……不容置疑！
它仿佛一个被触发的自动防御机制，一个横亘在通往“基石”道路上的、最后的、也是最可怕的关卡！
侦察舰的老旧引擎在这股庞大的能量压迫下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舰体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形的力场碾碎！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还是低估了“观察者”留下的手段。它们不仅设定了“最终协议”，更在通往核心的道路上，布下了如此恐怖的自动防御系统！
前有“观察者”协议拦路，后有“监察者”可能的追兵，自身状态糟糕，座舰濒临解体……
真正的绝境，此刻才刚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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