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器不响了，电话也没再打来，可我总觉得，那间空病房里，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门，静静地“看”着我。
凌晨三点，巡房时间到了。我不敢再一个人去10床，只能拿着对讲机，呼叫值班医生老周。老周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医院待了二十年，什么怪事没见过，可听见我的声音时，他的语气还是沉了下来：“你在护士站等着，我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老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他是个基督徒，每次值夜班都会带着。“怎么回事？”他递给我一杯热咖啡，“我在值班室都听见你跑的声音了。”
我接过咖啡，温热的触感稍微缓解了一点寒意，可一想起10床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发抖：“10床的呼叫器响了……就是今天下午走了的王秀兰那床，那个有线呼叫器早就坏了，电线断了，按钮也按不了，可它就是响了……我去病房的时候，铃声突然停了，杯子还动了一下，地上的水渍里……映出了她的影子……”
老周的脸色变了变，他走到呼叫器面板前，盯着10床的位置看了半天，才低声说：“你没看错？那个呼叫器确实是坏的？”
“肯定是坏的！”我急忙点头，“王秀兰住院这半个月，一直用的是无线开关，昨天我还检查过那个有线的，电线断得很彻底，根本不可能响！”
老周沉默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间转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去年冬天，也出过一次这种事。当时值夜班的是李护士，也是10床，一个老爷子走了，晚上呼叫器就响了，也是坏了的有线呼叫器。李护士去看了，回来就发烧，住了半个月院，后来调去门诊了，再也没值过夜班。”
我心里一凉：“那……那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老周叹了口气，把烟塞回口袋，“医院这种地方，生老病死多，难免有放不下的。王秀兰走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遗憾？”
我突然想起下午王秀兰的家属说的话。她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今天下午抢救的时候，儿子还没赶回来，老太太直到最后，眼睛都一直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后来家属来收拾东西，说老太太总念叨着，想喝儿子买的菊花茶，可儿子太忙，一直没来得及送过来。
床头柜上的那杯菊花茶，是我们护士站的小杨泡给她的，说让她先喝着，等她儿子来了再换。可她还没喝几口，就突发心梗了。
“她儿子没赶回来。”我低声说，“她想喝儿子买的菊花茶，没喝到。”
老周点点头，走到护士站的窗边，看向10床的方向：“大概是放不下吧。想找个人要水，想等儿子来。”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严肃，“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别去病房，就在护士站等着。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别出去。这些东西，你不惹它，它一般也不会害你。”
我用力点头，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可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坐在护士站里，不敢靠近窗户，也不敢再看呼叫器面板。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10床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轻敲门，可我没敢去看，只是紧紧握着老周给我的十字架，直到走廊里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才稍微松了口气。
早上七点，白班的护士来了。我把昨晚的事情跟她们说了一遍，她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只有护士长叹了口气，说她早就知道10床不太平，只是没敢跟我们说，怕影响工作。
“王秀兰的儿子早上五点来了，”护士长说，“抱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菊花茶，说昨晚梦见他妈了，他妈跟他说，想喝他买的菊花茶。”
我心里一震，突然想起昨晚那个沙哑的女声——“水……10床……水……”
交班后，我没敢再待在医院，直接回了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10床的场景，耳边总回荡着“嘀——嘀——”的呼叫器铃声。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老周的电话。他说，今天上午，维修科的人去10床修呼叫器，发现那个断了的电线接头处，沾着一点菊花茶的水渍，像是有人故意把水洒在上面，让电线接通了一样。
“还有，”老周的声音顿了顿，“王秀兰的儿子把菊花茶倒在了10床的床头柜上，说让他妈喝。你猜怎么着？那杯茶，半天没动，可等他走了，杯子里的茶少了一半，杯口上，还留着一个老太太的唇印。”
我拿着电话，手忍不住发抖。窗外的阳光很亮，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隔着电话，静静地“看”着我。
后来，我再也没值过夜班。护士长把我调到了白班，负责门诊的护理工作。每次路过病区，我都会特意绕开10床的走廊，不敢再靠近那个房间。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凌晨的呼叫器铃声，想起那个沙哑的女声，想起水渍里的影子。我知道，王秀兰只是想喝一杯儿子买的菊花茶，只是想等儿子来看看她。她没有恶意，只是放不下。
可我还是怕。怕那个“嘀——嘀——”的铃声，怕空无一人的病房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怕那些没说完的话，没完成的心愿，会变成深夜里的回响，一直留在那个冰冷的病房里，等着有人回应。
直到现在，我每次值白班，都会在护士站的抽屉里放一杯菊花茶。不是给谁喝，只是觉得，万一哪天，那个沙哑的女声再响起，我能告诉她：“你的儿子来了，他给你带了菊花茶，你喝吧，别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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