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一月末,一列开往东北方向的绿皮火车在覆满冰雪的广袤原野上吭哧吭哧地前行,车轮与铁轨衔接处有节奏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冬日午后传得格外悠远。硬卧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泡面、烟草以及人体温度的暖烘烘的气味。徐梓瑜蜷缩在略显狭窄的上铺,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条略显陈旧的、但洗得很干净的藏青色毛毯,只露出一张素净的脸。车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形态各异的冰花,将窗外飞速掠过的、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切割成模糊而晃动的白色色块。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身上穿着的那条来自“媛野家”的高仿真四角女装裤的裤缝边缘,那仿人皮硅胶材质特有的、微凉而细腻的触感,以及上身那件背心式义乳与肌肤紧密贴合所带来的、一种被温和包裹着的充实感,在这陌生而晃动的旅途中,奇异地给予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稳定感,仿佛这身特殊的装备,已经成为她抵御外界不安的一层无形铠甲。
列车广播报站的声音柔和而短暂,很快便被车轮持续的“哐当”声所淹没。车厢内的灯光调得很暗,大部分旅客都已昏昏欲睡,只有偶尔从下铺传来的轻微鼾声和翻身的窸窣声。然而,在这片昏沉与静谧之中,徐梓瑜闭上眼睛,却无法安然入眠。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挣脱了时间的束缚,猛地将她拽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寒冷刺骨、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2011年冬天。她刚刚过完20周岁的生日,从省城那所不起眼的师范专科学校放寒假回家,满心以为等待她的是短暂的休憩和家的温暖,却没想到,那场发生在老家堂屋里的、足以将她尚未坚固的世界彻底击碎的激烈争吵,正如同一个早已埋设好的炸弹,在她踏进家门后不久,便轰然引爆。那段记忆,就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骨头上的疤痕,平日里或许可以被光鲜的衣物遮盖,但每当类似的环境、类似的话语出现,那深可见骨的疼痛便会清晰地苏醒过来,提醒着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年的冬天,似乎比现在还要冷上几分。老家那座年久失修的老宅堂屋里,虽然生着一个半人高的铸铁煤炉,暗红色的火苗在炉膛里不安分地跳跃着,试图驱散四周的寒气,但也仅仅只能在炉子周围圈出一小片可怜的温度区域。跳动的火光将墙壁上那块写着“耕读传家”四个大字的、漆面早已斑驳脱落的旧木匾额映照得忽明忽暗,同时也将父亲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铁青得吓人的脸庞,投射出晃动不定的、狰狞的阴影。徐梓瑜刚刚把那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课本的、略显寒酸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角,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喘口气,父亲就已经猛地将手里那个印着红色“奖”字的旧搪瓷茶缸,带着一股狠劲“咚”地一声重重地墩在了那张布满油污和划痕的八仙桌正中央。滚烫的茶水从缸子里泼溅出来,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湿痕,丝丝缕缕的热气徒劳地升腾着,很快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专升本的复习资料,我托人花钱给你弄齐了,过年就去县里的辅导班把名报上!” 父亲的声音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又硬又冷,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徐梓瑜的心上,“要么就给我安下心来,准备考公务员,端上铁饭碗!再不行,等开春了就去报名参军!你是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总得有个正经八百的出路,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徐梓瑜垂在身侧的手指瞬间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紧紧地攥住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衣角,粗糙的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又干又紧,发出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微弱:“爸……我……我真的不行……专升本的那些课程太难了,我根本跟不上……当兵……您也知道我这身体,从小体弱,体育课跑个一千米都费劲,征兵体检那些项目我肯定过不了……考公……那么多人挤破头,我……我也没那个本事和心思……”
“没本事?!” 父亲像是被这句话瞬间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怒火,猛地从那条吱呀作响的长条板凳上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煤炉火光的映照下,如同一座即将倾塌的山峰,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瘦小的徐梓瑜完全笼罩。“我辛辛苦苦养你到二十岁,供你吃穿读书,你就给我一句轻飘飘的‘没本事’?!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穿得男不男女不女,说话细声细气,走路扭扭捏捏!学校里那些同学背地里叫你什么?‘徐娘娘’!你听听!这是个男人该有的称呼吗?!你就不能争点气,活出个男人样来给我看看?!”
“徐娘娘”这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了的、淬了毒的钢针,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了徐梓瑜内心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刹那间,那些年在学校里积攒的所有委屈、羞辱和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上心头——被几个高大的男同学堵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厕所隔间里,被迫穿上不知从哪捡来的女生校服裙子,在一片哄笑声中被他们用手机拍照;体育课上,因为天生骨架小、力气弱,跑不快跳不高,总是落在最后,成为全班同学甚至体育老师调侃和嘲笑的对象,“像个娘们似的”;偶尔被逼到极限,鼓起勇气反抗一次,却立刻被闻讯赶来的班主任不由分说地训斥“男孩子打打闹闹像什么话!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仿佛所有的过错都在于她的“不像个男人”。她多么想回到家,向最亲的人诉说一下这些难以启齿的苦楚,可每次换来的,都只是父亲更加严厉的斥责和“你太懦弱、不够坚强”的定性。她的体质天生如此,骨骼纤细,肌肉力量不足,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完成父亲所期望的那些“高烈度体育锻炼”和“具有阳刚之气”的行为,对她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这些生理上的客观限制和内心真实的痛苦,固执而传统的父亲从来不肯耐心听一句,也从未试图去理解。
“我不是没有争过……我试过了……” 徐梓瑜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但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逼迫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她太清楚了,在父亲那套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男人流血不流泪,哭泣是软弱和无能最直接的表现,只会引来更深的鄙夷,“他们欺负我……朝我扔石子,撕我的作业本……我还手了……可是最后老师却只批评我,说我先惹事……爸,我真的……真的做不到您期望的那些事情……”
“做不到也得做!由不得你!” 父亲的怒吼声震得屋顶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伴随着话音,一记带着风声的、毫不留情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徐梓瑜的左脸上。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蔓延开来,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我告诉你徐梓瑜!你是个男人!是咱们老徐家的独苗!你就得给我扛起这个家的责任!要是你再这么不男不女、一事无成地混下去,丢尽我们老徐家的脸面,你就干脆别再进这个门,别再认我这个爹!”
徐梓瑜被这突如其来、力道极大的一巴掌打得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后那个用来堆放杂物的、棱角分明的老旧榆木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柜顶的灰尘纷纷扬扬地飘落。她勉强稳住身形,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父亲那双因为暴怒而布满血丝、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愤怒和一种近乎嫌恶的眼神,突然之间,她觉得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变得无比陌生,遥远得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逾越的冰冷宇宙。她恍惚地想起,在十四岁爷爷还健在的时候,她是可以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被爷爷慈爱地抱在怀里,当做心爱的小孙女一样疼爱的;可自从爷爷去世后,父亲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方式,强行逼迫她“变回男人”,用社会对男性最苛刻、最传统的那套标准来要求她,却从来没有哪怕一次,心平气和地问过她一句:你愿不愿意?你能不能做到?
那天激烈的争吵,最终以父亲怒气冲冲地将她反锁在二楼那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阴冷潮湿的杂物间里而告终。徐梓瑜瘫坐在冰冷得刺骨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那面蒙着厚厚灰尘的、已经照不清人形的破镜子。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眉眼柔和,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下巴尖细,身形单薄纤细,确实找不到一丝一毫父亲口中“男人该有的硬朗和棱角”。父亲那些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你是个男人”、“不男不女”、“没出息”,像一群挥之不去的吸血蝙蝠,在她耳边疯狂地盘旋、嘶鸣,每一句都在无情地撕扯、践踏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自我认知。
她突然陷入了一种彻底的、令人恐慌的迷茫——我到底是谁?
十四岁之前的那个“女孩徐梓瑜”,那些被爷爷宠爱、可以穿着花裙子无忧无虑奔跑的安稳和快乐,难道都是虚假的幻影吗?可那些记忆里的温暖和真切,分明不可能是假的。而十四岁之后被强行套上“男孩”身份的徐梓瑜,却活得如同一个荒诞而悲哀的笑话,在校园里被欺凌、被羞辱,回到家里还要承受最亲近之人“恨铁不成钢”的逼迫和斥责,连她自己都开始深深地厌恶这个格格不入、挣扎痛苦的躯壳。这场猝不及防的激烈冲突,就像一把沉重而锋利的巨斧,狠狠地劈开了她多年来勉强维持的、脆弱不堪的性别平衡假象,让她彻底坠入了自我认同的混乱深渊——她既无法成为父亲和社会期待的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似乎永远回不到爷爷羽翼下那个被当做女孩呵护的单纯时光。她被卡在了一个非男非女的尴尬夹缝里,上下不得,像一个找不到归属的、畸形的怪物。
就是从那天起,严重的抑郁症如同一条冰冷粘滑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越收越紧。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干涩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些斑驳脱落的墙皮和蛛网,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一点点泛出鱼肚白;她失去了所有的食欲,面对母亲端到门口的饭菜,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也不想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只是把自己紧紧地封闭在那个昏暗狭小的房间里,仿佛只有绝对的黑暗和寂静才能给她一丝可怜的安全感,连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一缕微弱阳光,都让她觉得刺眼而心烦意乱;她有时候会长时间地站在那面模糊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模糊的人影,会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和疏离感,甚至会产生一种用碎玻璃划破这张“男生女相”、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脸庞的可怕冲动,仿佛想看看皮囊之下,隐藏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不再尝试去融入任何一个集体,也不再做任何徒劳的挣扎,去勉强自己“变得更像个男人”,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活着,灵魂仿佛已经从这具年轻的躯壳中抽离,只剩下一具空洞的、依照本能呼吸和进食的皮囊。
“咣当——” 火车经过一个道岔,一阵更加剧烈的晃动将徐梓瑜从那段不堪回首的梦魇记忆中猛地拽回了现实。她倏地睁开双眼,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左边脸颊,那早已消退的掌印处,皮肤光滑如常,但记忆深处那记耳光所带来的灼热和屈辱的痛感,却仿佛穿越了六年的时光,依然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车厢里的温度确实很低,呵出的气都带着白雾。但她身上穿着的那套“媛野家”的特殊装备,此刻却发挥着意想不到的作用。上身那件背心式高仿真义乳,硅胶材质柔软而富有弹性,完美地模拟出女性胸部的柔和曲线,并且因为紧贴肌肤,很好地保持了温度,带来一种持续的、微妙的温暖包裹感;下身那条高仿真四角女装裤,仿人皮的硅胶材质细腻光滑,不仅巧妙地隐藏了男性的生理特征,塑造出流畅的女性下体曲线,其本身的材质特性也带来一种不同于普通衣料的、安心妥帖的触感。这身装备,早已不仅仅是工作的需要,更成为了她此刻确认自我、获得安定感的重要来源。她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指纤细、骨节并不粗大、皮肤白皙细腻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右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款式简单的银色素圈戒指——这是属于“女替身演员徐梓瑜”的手,是她通过无数汗水和努力,一点点赢得认可、建立起全新身份的标志。这双手,能完成精准凌厉的武打动作,能画出精致服帖的妆容,能稳稳地握住属于自己的命运缰绳。
六年前那场如同灾难般的争吵,就像一道鲜血淋漓的分水岭,彻底摧毁了她对“男性身份”的最后一丝幻想和期待,也迫使她在随之而来的、漫长而黑暗的抑郁泥潭中,苦苦挣扎,寻找着一丝可能的出路。如果不是后来偶然间在网上接触到了变装和跨性别群体的信息,如果不是了解到通过技术和装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外在呈现,如果不是几位好友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给予了她难以替代的理解和支持,她可能真的早在某个绝望的深夜,就被那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再也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雪片扑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火车依旧不知疲倦地、坚定地向着东北方向的影视基地行驶着,车轮与铁轨规律的撞击声,仿佛在为她崭新的人生篇章打着节拍。徐梓瑜轻轻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将半边脸埋进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毛毯绒毛里。那段充满痛苦和挣扎的回忆,就像一根深深扎进肉里的刺,即使已经过去多年,偶尔还是会在这类似的场景下隐隐作痛。但正是这根刺的存在,让她更加珍惜当下这来之不易的、能够真正“呼吸”的生活——可以穿着让自己感到舒适、自信的装备,从事着自己热爱且擅长的替身工作,凭借专业能力赢得尊重和认可,不再被父亲沉重的期待所绑架,也不必再忍受外界充满恶意的审视和评判。
她清楚地知道,那场争吵所诱发的抑郁症,并未完全根除,它就像一头潜伏在心底阴影处的野兽,偶尔仍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探出头来,试图将她拖回过去的阴霾。但现在的徐梓瑜,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只能被动承受痛苦的少年了。她拥有了更多对抗负面情绪的勇气和力量源泉——她的事业、她的朋友、她逐渐清晰且坚定的自我认同。
火车拉响了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离了一个小站,继续朝着白雪覆盖的远方前进。徐梓瑜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释然的笑意。过去的痛苦已然发生,无法抹去,但未来的道路,正清晰地铺展在脚下。她将要穿着这身给予她力量和认同的“战衣”,以自己选择的、感到舒适和真实的身份,继续走下去,努力活成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模样——一个专业的、受人尊敬的、顶尖的女替身演员,一个完整而独立的,徐梓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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