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路回终是在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窸窣声中醒来的。
那声音不像往常曲松十充满活力的动静，倒更像是一种刻意压制的、带着点焦躁的踱步声。
她睁开眼，看了下时间，比平时醒得略早。窗外的天光尚未大亮，房间里一片朦胧的灰蓝色。
门外的声音停了片刻，随即，她听到曲松十的房门被轻轻打开，脚步声走向厨房，接水，烧水……一切动作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路回终躺在床上，没有动。
她听着外面那些小心翼翼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自己那句关于密码的解释，和曲松十那句平静的“我明白”。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间弥漫开来，不是后悔，也不是不安，而是一种……被郑重对待的感知。
那个女孩，正在用她的方式，消化着那份突如其来的、带着重量的信任，以及信任背后隐约透露出的过往。
水烧开的声音响起，随即又被刻意调小的水流声覆盖。接着，是极轻的碗碟碰撞声，和冰箱门开合的声音。
路回终静静地听着，直到外面的声响彻底归于平静，只剩下一种近乎屏息的安静。
她才缓缓起身，像往常一样洗漱，换好衣服，然后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曲松十正背对着她，站在料理台前，背影显得有些紧绷。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没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神情。
“姐姐，你醒了？”她的声音比平时略微急促了些，“早餐……我煮了馄饨，还煎了蛋。”
路回终的目光扫过餐桌。
上面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两碗冒着热气的清汤馄饨，旁边各有一个煎得恰到好处、边缘焦脆的太阳蛋。
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甚至比平时更用心。
“嗯。”路回终应了一声，走到餐桌边坐下。
曲松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神色如常，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也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开始吃早餐。
馄饨皮薄馅嫩，汤头清淡鲜美，煎蛋的火候也无可挑剔。
但气氛却不像周末那般松弛自然，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路回终能感觉到，曲松十的目光时不时地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关切。
她大概是想问些什么，关于昨晚，关于那个日子，关于她隐晦提及的“只能靠自己去挣”的岁月，但又怕触及不该碰的边界，所以强自忍耐着。
这种克制着的关心，比直白的追问更让路回终心头发软。
她安静地吃完自己那份早餐，放下筷子，看向对面正因为她的注视而有些局促的曲松十。
“今天下班，”路回终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果没什么事，直接到地下车库等我。”
“……好。”曲松十压下心头的悸动，用力点了点头。
路回终没再说什么，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
“走吧。”“嗯。”
姐姐她……好像又朝自己靠近了一点点。
这一整天，曲松十的工作效率奇高。
李琰交代的模块设计草图，她竟然在下午三点前就完成了初版，并且自我感觉思路清晰，逻辑缜密。
她将文件保存好，发给李琰的邮箱，然后看着电脑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她很想立刻告诉路回终这个进展。
这种想要分享喜悦的冲动，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她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只发出去一句看似寻常的话：
10：「姐姐，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菜。」
她没有提工作，没有提那份刚刚完成的、让她颇有信心的草图。
她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日常的话题，像一个真正的、关心家人晚餐的伴侣。
消息发出去后，她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朝上，然后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上，处理一些零碎的邮件和文档。
但她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那个安静的手机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屏幕始终暗着。
一种微小的失落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爬上心头。她告诉自己，路回终很忙，可能正在开会，可能没看手机，这很正常。
就在她准备放弃等待，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
姐姐（爱心emoji）：「都可以。你决定。」
姐姐（爱心emoji）：「刚刚在开会。」
那条简短的消息后面，坠着一条解释，好像是在解释，不是在故意不理你的。
刚才那点微小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暖意。
她回复了一个可爱的兔子点头表情包。
10：「好~那我看着办啦！」
放下手机，曲松十心情愉悦地开始收拾桌面。
她知道，对于路回终那样习惯了独立、不善于表达的人来说，能回复她的信息，哪怕只有几个字，并且将晚餐的决定权交给她，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和信任。
更何况她还给她解释。
下班时间一到，曲松十便准时出现在了地下车库那个熟悉的角落。
没过两分钟，那辆熟悉的银色SUV便平稳地滑停在她面前。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等久了？”路回终目视前方，声音平淡。
“没有，刚下来。”曲松十笑着回答，语气轻快。
车子驶出车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今天路况似乎比平时更拥堵一些，车子缓慢地移动着。
车内很安静，但不再是令人尴尬的沉默。曲松十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忽然轻声开口，像是随口提起：
“姐姐，我今天把那个功能模块的草图做完发给李总监了。”
她没有看路回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路回终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过了几秒，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效率不错。”
没有过多的夸赞，但曲松十却从这简单的回应里，听出了一丝几不可辨的赞许。
她满足地弯起了眼睛，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有些分享，不需要热烈的回应。
一个“嗯”，一句“效率不错”，从特定的人口中说出，便已足够。
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车厢内流淌着一种静谧而温暖的氛围。
那部被曲松十设置了消息提醒、在工位上等待了一下午的手机，此刻安静地躺在她的背包里。
而有些等待，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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