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啜泣声,渐渐平息。
那微弱的颤抖,也终于停了下来。
罗修能感觉到,伊一的情绪正在慢慢平复下来。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像抱着全世界最脆弱的珍宝。
过了许久,伊一才缓缓地,试探性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离开了他的胸膛,但依旧紧紧挨着他,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
她抬起脸,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异的空间。
光罩之外,是无尽的黑暗。
无数五光十色的记忆碎片,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无声的龙卷风,疯狂地盘旋,呼啸,碰撞。
它们不再是狰狞的猛兽,反而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没有声音的电影。
“罗修……”
她小声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
“那些……是什么?”
“是你的过去。”罗修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一些被你忘记了的故事。”
伊一看着那些狂暴的碎片,身体下意识地又往罗修身边缩了缩。
罗修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别怕。”
他指着那层将内外彻底隔绝的金色光罩。
“有它在,它们就只是故事而已。”
“伤不到你,也碰不到你。”
“想看看吗?”
罗修鼓励着她。
他知道,逃避不是办法。
只有让她亲眼确认,这些过去再也无法伤害到她,她才能真正地面对,获得安宁。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她看到什么,他都会陪着她一起承担。
伊一犹豫了一下。
她看了看身边微笑着的罗修,又看了看外面那场奇异的“电影”。
她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罗修牵着她的手,站起身,陪着她一起,缓缓走到了金色光罩的边缘。
两人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水族馆的安全玻璃前,观赏着外面狂暴的深海风暴。
伊一小心翼翼地,将脸凑近光罩。
一块碎片,恰好从她面前飞速掠过。
画面中,是一个她很熟悉,却又感到无比陌生的地方。
玛丽乔亚,权力之间。
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华贵的黑色长裙,安静地端坐在那个冰冷的虚空王座之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王座之下,五个她只在罗修的故事里听过的,所谓的世界最高权力——五老星,正恭敬地跪伏在地,汇报着什么。
“她……”
伊一指着画面里的那个自己,回头看向罗修,脸上充满了困惑。
“是我?”
“是。”罗修点头。
“她好冷。”伊一轻声说,像是在评价一个陌生人。“感觉……一点也不开心。”
话音未落,画面一转。
另一块碎片撞了过来。
还是那个冰冷的自己,她站在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地图上的某个王国。
那是一个有着巨大树木,欣欣向荣的岛屿。
没有声音。
但伊一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从那个“自己”的口中发出。
“清理掉。”
紧接着,画面切换,巨大的阴影笼罩了那个繁华的王国,天降之火将一切化为乌有,无数人在绝望中哀嚎。
而王座上的那个“自己”,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伊一看着这些画面,身体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颤抖。
她只是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陌生。
那个下令抹除一个国家的女人,那个冷酷俯视众生的世界之王,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演员,在看一部由自己主演,但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的电影。
因为罗修就在身边。
因为这道光罩,是如此的温暖。
她知道,无论电影里的那个“伊姆”多么可怕,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伊一”。
她的心情,渐渐从紧张,变成了好奇。
她甚至拉着罗修的袖子,指着那些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像个在游乐园里发现新奇项目的孩子。
“那个也是我吗?我在做什么?好像在跟很多国王说话。”
“那个戴草帽的人是谁?我好像……很讨厌他?又好像……在等他?””
“这个呢?这个巨大的机器人……好厉害!它好像在保护什么东西。”
罗修耐心地,一一为她解答。
“那个是世界会议,你在听一群无聊的人吵架。”
“那个戴草帽的叫乔伊波伊,”罗修的语气带着几分复杂,“一个让你等了八百年的人,也是一个……让你失望了很久的家伙。”
“那个大块头叫‘冥王’,你以前的一个玩具,后来觉得太吵了,就亲手把它封起来了。”
就在这时。
伊一的目光,忽然被远处的一块碎片牢牢吸引住了。
那块碎片,比其他的都要巨大,都要清晰。
而且,它不像其他碎片那样狂暴地乱飞,而是缓慢地,沉重地,在记忆风暴的外围,孤独地漂浮着。
碎片里,是一头行走在云海之上的巨象。
它的身躯庞大到无法想象,四条腿如同连接天地的巨柱,背上甚至还托举着一座残破的城市。
它在行走。
一步,一步,仿佛已经走了无尽的岁月。
它在哭。
悲伤的,无声的泪水,如同瀑布一般从它那布满褶皱的眼角滑落,在云海中砸出巨大的窟窿。
没有声音传进光罩。
但伊一却仿佛在灵魂深处,听到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悲怆嘶鸣。
“呜——”
那一瞬间,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烈的心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为什么……
看到它在哭,我会有一种愧疚感?
伊一呆呆地看着那头巨象,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
她松开了攥着罗修衣角的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想去……摸摸它。
她想告诉它,别哭了。
在罗修略带错愕的注视下,伊一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光罩的最边缘。
她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了那层金色的光壁上。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纤细的手。
罗修下意识想阻止,可伸出手后又停在了半空。
他明白,这个港湾,是他为她筑起的壁垒,是用来抵御伤害的,而不是囚禁她的牢笼。
它会阻挡一切外来的恶意,但它永远,都不能,也不该去阻拦她自己的意志。
那只白皙的手,在罗修复杂的目光中,穿过了罗修用意志构建的绝对屏障,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仿佛穿过一层温暖的水幕。
伊一的手,就这么伸出了港湾之外,伸入了那片狂暴的,冰冷的记忆风暴之中。
她的目标很明确。
她要去触摸那块记录着巨象悲伤的,承载着她“前世”罪孽的,最大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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