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无面的镜像,如同从水底浮出的倒影,带着冰冷的同步率,一步步逼近。它们没有五官,平滑的镜面脸孔反射着周围光怪陆离的镜界景象,更添诡异。林溪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力量正试图渗透她的意识,强行与她建立连接,让她的一举一动都与那个复制体趋于一致。
“固守本心!回忆你独有的东西!记忆、情感、目标!任何让你区别于一个单纯‘影像’的东西!”顾临的低喝如同惊雷,在她几乎要被同步的意识中炸响。他手背银辉暴涨,化作数道凝实的锁链,并非攻向镜像,而是缠绕在自己和林溪周围,构筑起一道精神防御屏障,暂时阻隔了那股同步力量的侵蚀。
林溪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瞬间清醒。她死死抓住脑海中最鲜明的记忆——姐姐林清失踪前夜,将一本普通的科普读物递给她时,眼中那混合着期望与担忧的复杂眼神;张倩被吞噬自我后那空洞麻木的脸庞;苏晚在电脑前冷静分析的侧影;还有她自己决定踏入这个黑暗世界时,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不是影子!我不是复制品!”她在心中怒吼,属于“林溪”的独特意志如同磐石,牢牢钉在意识的洪流中,抵抗着同步。她看到对面那个属于自己的镜像,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和不协调。
有效!
但危机并未解除。顾临的镜像率先发动了攻击!它抬起右手,手掌前方凝聚起的并非顾临那清越的银辉,而是一道扭曲的、带着暗影斑点的污浊光芒,如同镜域能量拙劣的模仿,却带着同样不容小觑的破坏力,狠狠轰击在顾临布下的银色锁链上!
“轰!”
能量碰撞激起无声的冲击波,整个镜面迷宫都为之震颤。顾临闷哼一声,身体微晃,手背的银光也黯淡了一瞬。他的镜像使用的力量属性与他同源,却更加狂暴无序,仿佛是他力量阴影面的具象化。
与此同时,林溪的镜像也动了。它没有使用任何能量攻击,而是抬手指向林溪。刹那间,林溪感觉周围的景象疯狂变幻!燃烧的城市、死寂的荒漠、那些被困者绝望的脸……所有她刚才在迷宫中见过的恐怖镜界景象,如同走马灯般在她周围高速旋转、叠加,形成一股强大的精神风暴,疯狂冲击着她的感官和理智!
它在利用规则,复制并放大她曾经感受到的恐惧和负面情绪!
“啊——!”林溪抱住头颅,感觉大脑像是要被这些混乱的影像撑爆,无数尖叫和低语直接在脑髓中回荡。她看到姐姐在破碎的镜面向她伸出求救的手,看到张倩变成怪物向她扑来,看到顾临的镜像带着狞笑将污浊的光芒射向她的胸口……
幻象!都是规则制造的幻象!
她死死记住顾临的警告和苏晚的理性,拼命分辨着真实与虚假。
“林溪!规则的核心是‘复制’与‘同步’!打破同步,就能削弱它们!”顾临一边抵挡着自己镜像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分神提醒,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他的左臂动作似乎有些不便,显然之前的消耗和此刻面对“自己”的战斗让他压力巨大。
打破同步?如何打破?
林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抵抗着精神风暴,一边观察着两个镜像。她发现,顾临的镜像虽然在疯狂攻击,但其能量运行模式几乎与顾临完全一致,只是更加混乱和充满恶意。而自己的镜像,则专注于制造精神干扰,其行为模式……似乎是在模仿她之前穿越迷宫时,依赖“密钥”感知和内心坚定的状态?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
这个场域的规则是“复制”入侵者并以其之道还施彼身。那么,如果她做出完全超出“林溪”应有行为模式的举动,这个依靠同步和复制存在的镜像,是否会出现漏洞?
它复制的是“踏入迷宫至今的林溪”,那么……“踏入迷宫之前”的林溪呢?那个对“镜域”规则一无所知,只是个普通女大学生的林溪呢?
“顾临!配合我!”林溪突然用尽力气大喊一声,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顾临都为之愕然的举动——
她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用带着哭腔的、充满恐惧和无助的声音尖叫道:“不!不要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放我出去!我要回家!姐姐!救我!”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冷静导航、意志坚定的“密钥”持有者,而是变回了那个刚刚目睹室友变异、被迫卷入超自然事件、充满彷徨和恐惧的十九岁少女!
这个行为,与镜像所复制的“林溪”行为模式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效果立竿见影!
正在维持精神风暴的林溪镜像,动作猛地一僵!它那平滑的镜面脸上,竟然泛起了一阵水波般的涟漪,仿佛系统遇到了无法处理的错误指令!它指向林溪的手颤抖起来,周围旋转的恐怖镜界景象也出现了瞬间的卡顿和破碎!
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攻击它的连接!”顾临虽然不明白林溪的意图,但他战斗经验丰富,立刻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不再保留,手背裂痕银光如同小太阳般爆发,一道凝聚到极致、带着净化之力的光矛,瞬间撕裂了污浊光芒的阻挡,精准地射向自己镜像与那悬浮三脚架之间无形的能量连接线!
与此同时,林溪也强忍着精神冲击的余波,将刚刚升级的“初级协调者”权限催动到极致!她没有攻击镜像本身,而是将意念聚焦于那维持镜像存在的、与三脚架核心相连的规则脉络!
“以‘密钥’之名——断!”
她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一柄无形的规则之刃,沿着那复制的脉络逆流而上,狠狠斩下!
“咔嚓——啵!”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仿佛玻璃碎裂和气泡破裂的怪异声响传来!
顾临的镜像在被光矛击中连接点的瞬间,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整个身体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影像般剧烈闪烁、扭曲,随即“砰”地一声炸裂成无数四散的光点和暗影碎片,消散在空中。
而林溪的镜像,在被斩断与核心规则的连接后,动作彻底凝固,那镜面的脸孔上最后泛起一圈圈不甘的涟漪,然后整个形体如同融化的冰雕般,迅速软化、坍缩,最终化作一滩无色透明的液体,渗入脚下虚无的黑暗,消失不见。
镜像,被消灭了!
精神风暴戛然而止,周围那些疯狂旋转的恐怖镜界景象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还原成原本那个虽然扭曲、但不再动态变化的镜面迷宫。
林溪脱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已经将她的衣服彻底浸透。刚才那番心理博弈和权限运用,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
顾临也松了口气,手背银光收敛,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走到林溪身边,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做得好。”他看着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临机应变,利用规则漏洞。你比你姐姐当年……更大胆。”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或许,是她的遭遇,让你更懂得变通的重要性。”
林溪勉强笑了笑,没有力气回答。她的目光投向迷宫中心,那个悬浮的、陈旧的三脚架。
失去了镜像的支撑,它似乎变得有些不稳定,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出现了紊乱,整个镜面迷宫的规则力量也在明显减弱。那些被困在镜界中的游客,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淡化,似乎即将被释放。
“核心规则被动摇,但载体还在。”顾临走向三脚架,神情依旧凝重,“必须彻底封印或破坏它,才能完全解除这个场域。”
他伸出手,银色光辉再次亮起,准备接触那个三脚架。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
异变再生!
那三脚架中心,那片绝对黑暗的区域,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个模糊的、由纯粹阴影构成的、类似人形的轮廓,缓缓地从黑暗中“浮”了出来!
它没有具体的面貌,只有一个人形的剪影,但一股远比“哀恸回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意志,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核心区域!
顾临的动作僵住了,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寂静快门’……怎么会是它的……”
那阴影人形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站”在三脚架前,仿佛它本就是这三脚架真正的“主人”。它缓缓地抬起一只阴影构成的手,指向顾临,又缓缓移向林溪。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但一股无法言喻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讯息,直接烙印在两人的意识深处:
【观察……记录……】
【密钥……裂痕……有趣的变量……】
【游戏……继续……】
下一刻,那阴影人形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悄无声息地沉回了三脚架中心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那陈旧的相机三脚架,发出一阵细微的“嗡嗡”声,表面的斑驳锈迹仿佛活了过来般蠕动,然后,它就在林溪和顾临的注视下,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从底部开始,一点点地分解、消散,化作最基础的粒子,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随着三脚架的消失,核心区域的黑暗褪去,周围那无数扭曲的镜面也如同连锁反应般,纷纷破裂、剥落,还原成艺术展厅原本的、略显空旷的样貌。阳光从高处的窗户照射进来,驱散了之前的阴冷和诡异。
那些被困的游客,茫然地出现在展厅各处,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场域,解除了。
“锚点”监控应用上,代表艺术中心的红点彻底消失,偏移速率也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
危机似乎解除了。
但林溪和顾临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动。
展厅内恢复了正常的喧嚣,游客们疑惑的议论声、工作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外界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
然而,那股源自阴影人形的、名为“寂静快门”的古老存在留下的冰冷气息,以及那两句意味不明的讯息,却如同最深的寒意,萦绕在两人心头,久久不散。
顾临缓缓转过头,看向林溪,他的脸上失去了往常的冷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我们……”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可能惹上了远比‘哀恸回响’更麻烦的东西。”
林溪看着他,又看向三脚架消失的地方,脑海中回荡着那冰冷的讯息。
密钥……裂痕……变量……游戏……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卷入的,可能是一场远超她想象范围的、庞大而古老的棋局。
而她和顾临,都只是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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