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林浩通知陈杰，他要查阅近三年集团所有的会议纪要、公文流转记录和接待费用明细。
消息一出，行政部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文秘科的科员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浩如烟海的会议记录；后勤科则对着堆积如山的采购清单和派车单头皮发麻；接待办更是人心惶惶，几个老油条互相使着眼色，琢磨着这位新副总到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真要拿行政部开刀。
陈杰亲自抱着三摞半人高的文件走进林浩办公室，面色如常：“林总，这是您要的资料。需要我安排人协助您查阅吗？”
“不用，我自己看。”林浩站起身，挽起衬衫袖子，目光扫过那些文件，“陈部长，你去忙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陈杰应声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林浩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直接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那堆文件旁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是去年的党委会会议纪要。
他看得极快，手指在纸页上匀速滑动，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那些程式化的汇报、表态和决议。他关注的不是内容本身，而是字里行间隐藏的信息：哪些议题被反复讨论却毫无进展？哪些决策看似集体通过却透着蹊跷？哪些人的发言总是含糊其辞或异常坚决？
两个小时过去，他换了一本——总经理办公会纪要。
在这里，他看到了更多具体的业务运作痕迹。关于南城古巷项目的讨论寥寥无几，且每次都是“暂缓”、“再议”。相反，几个利润丰厚的市政配套项目，决策过程却异常迅速，合作方也高度集中。
他拿起笔，在一个频繁出现的公司名字“宏远建材”下面划了一道线。
接着是公文流转记录。他重点关注了文件的流转时效和审批环节。很快，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凡是涉及资金拨付、项目审批的关键文件，在唐正分管时期，流转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任何滞留；而一些需要集体决策或可能触及敏感问题的文件，则会在某些中层环节“卡壳”数周甚至数月。
他默默记下了几个频繁出现“滞留”记录的部门和负责人名字。
最后是接待费用明细。发票、清单、审批单粘贴得整整齐齐，表面看无懈可击。林浩却拿出手机，调出陈锋之前发给他的、部分与唐正有关联的餐饮和娱乐场所名单，进行交叉比对。
结果令人心惊。仅仅是去年，以“商务接待”、“上级调研”等名义，在那些场所的消费记录就高达数十次，金额巨大。而接待对象和事由，却往往语焉不详。
当他翻到其中一张报销单时，动作顿住了。报销事由是“接待省发改委领导”，后面附着的，却是“云岭茶庄”的发票——正是他和沈雨薇见过面的那家私密茶馆。
林浩盯着那张发票，目光锐利。他记得很清楚，陈锋查过，云岭茶庄的幕后老板，与唐正关系密切。用公款在自家关联场所进行“接待”，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他拿起内线电话：“陈部长，请你过来一下。”
陈杰很快赶到。
林浩将那张云岭茶庄的发票复印件推到他面前，语气平静无波：“陈部长，麻烦你查一下，去年这笔接待省发改委领导的费用，具体的接待方案、人员名单和成果报告在哪里。按照集团规定，超过一定额度的接待，必须有详细的备案。”
陈杰拿起复印件看了看，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林总，这笔接待……时间有点久了，我需要时间去档案室调取一下相关资料。”
“好，我等你消息。”林浩点点头，没有追问，转而拿起另一份文件，“另外，我看近三年的公文流转记录，发现办公室在文件传递环节，平均耗时比规定时限超出了百分之三十。请你牵头做个分析，问题出在哪个环节，是流程设置不合理，还是人员效率问题，三天内给我一个初步报告。”
陈杰心中一紧，知道这是林浩在敲打他负责的领域了，连忙应道：“是，林总，我马上安排人手排查。”
陈杰离开后，林浩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这一下午的“摸底”，虽然没有发现惊天动地的证据，却让他对城投集团的内部运作，尤其是行政体系的弊病，有了更直观和深刻的认识。效率低下、流程梗阻、费用模糊、甚至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这些问题盘根错节，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这家庞大的国企。
他知道，自己不能急于求成。唐正刚倒，人心未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需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既要展现改革的决心，又不能引起太大的反弹。
这时，手机震动，是城建公司赵强发来的短信：
“林总，专项工作组成员名单初稿已拟好，已发送至您邮箱。另，刚接到通知，明天上午九点，规划局刘副局长将带队来我公司，就南城古巷片区控制性详规调整进行‘调研沟通’。”
林浩看着短信，眼神微动。规划局……这么快就坐不住了？他回复：
“收到。工作组名单我看后反馈。明天调研，你负责接待，按程序办理，我会参加。”
他倒要看看，这位之前想“汇报工作”被拒的刘副局长，明天会唱哪一出。
放下手机，林浩回到办公桌前，开始仔细审阅赵强发来的工作组成员名单。他要在这些人之中，分辨出哪些是可用的干才，哪些是需要警惕的“关系户”，哪些又是可以争取的中间派。
夜幕渐渐降临，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林浩埋首于文件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在审计局档案室那些与故纸堆为伴的夜晚。
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尘封的历史，而是活生生的、盘根错节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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