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战争的序幕在战鼓声中轰然拉开。
司马孚终于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认为困守孤城的成济及其麾下军队已经如同熟透的果子，到了该采摘的时候。
数万大军被分成数股，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多个方向，同时对邺城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霎时间，邺城仿佛暴风雨中的孤舟，被无尽的喊杀声、战鼓声和箭矢破空声所淹没。
黑色的司马军旗如同死亡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东门，承受着最猛烈的冲击。
数以千计的步兵扛着粗糙的云梯，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冒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和滚石，疯狂地冲向城墙。
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或被滚木擂石砸得血肉模糊，但后续者立刻填补上空缺，仿佛无穷无尽。
“顶住！放箭！扔滚木！”东门守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嗓子已经沙哑。
守军士兵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拉弓、放箭、抬起沉重的石头砸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汗水、血水和硝烟，眼神因疲惫和杀戮而显得有些麻木，但手中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一架云梯终于牢牢搭上城头，凶悍的司马军先登死士口衔利刃，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将军！东门告急！敌军已登城！”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到正在西门督战的成济面前，脸上毫无血色。
成济心中一凛，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若任何一处城门被突破，整个防线将如雪崩般瓦解。
“李昭，西门交给你！记住，一步不退！”成济对浑身浴血的副将吼道，随即抓起倚在墙边的长槊，对亲卫队厉声道。
“随我去东门！”
当成济率队赶到东门时，城头已然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
大约数十名司马军士兵已经成功登城，正与守军绞杀在一起，后续的敌军还在不断从云梯上涌来。
一段城墙已然易手，守军被压迫得节节后退。
“大魏将士，随我杀敌！”成济没有任何犹豫，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如同猛虎下山般率先冲入敌群。
手中长槊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瞬间将一名正在砍杀的敌军什长刺穿挑飞。
“是成将军！将军来了！”濒临崩溃的守军看到主将亲自冲锋，顿时士气大振，原本溃散的阵型重新凝聚起来。
“杀！把逆贼赶下城去！”
“保卫邺城！”
成济的出现，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守军体内。
他武艺虽不高，但毕竟早已经历战火洗礼，长槊挥舞间，几乎没有一合之敌，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地。
亲卫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紧紧护住成济两翼，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切入敌阵。
战斗残酷到了极点，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兵刃激烈的碰撞声，充斥着整个东门城头。
鲜血染红了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石，顺着排水槽汩汩流下，在城脚下汇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水洼。
不断有人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
成济甲胄上早已溅满敌我双方的鲜血，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手臂因持续挥砍而酸麻，呼吸如同破风箱般急促，但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他知道，自己不仅是统帅，更是此刻全军的精神支柱。
他若倒下，或是显露出一丝怯懦，这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就会崩塌。
西门战斗同样惨烈，李昭指挥着守军，用尽了一切手段。
烧沸的金汁从城头倾泻而下，烫得攻城的敌军皮开肉绽，发出非人的惨嚎。
火油罐被掷下，随即火箭射落，城下瞬间燃起一片火海，吞噬着云梯和士兵，弩手们瞄准敌军军官和弓手进行精准狙杀。
但司马军采用了车轮战术，一支部队疲惫退下，立刻有生力军顶替上来，保持着持续不断的压力。
守军却无人可换，每个人都战斗到了极限。
南面，司马军的军队不断试图冲击城门，企图牵制着城内的防御兵力。
太阳在血腥的厮杀中缓缓升上中天，又逐渐西斜。
攻防战从清晨持续到黄昏，没有丝毫停歇。
邺城如同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无情地消耗着双方的生命。
当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司马军终于鸣金收兵。
潮水般的敌军如同退潮般撤去，留下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残破的攻城器械。
城头上，幸存的守军几乎虚脱，许多人直接瘫倒在血泊之中，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成济拄着长槊，艰难地站立在城楼前，胸膛剧烈起伏。
他环顾四周，心如同坠入冰窖。
经过这一天的血战，守军伤亡极其惨重，初步清点，能战之兵还剩两千多，而且大多带伤。
箭矢、滚木、火油等守城物资也消耗巨大。
“将军，我们……我们还能守住吗？”一名手臂受伤的年轻士兵仰望着成济，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成济看着这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庞，心中一阵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梁，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道：“能！我们一定能守住！陛下绝不会抛弃我们！援军……就在路上！”
他的声音传开，给周围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带去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以目前的状态，能否顶住明天司马军更猛烈的进攻，都是一个未知数。
夜色渐深，成济命令还能行动的士兵抓紧时间休息、进食，修复破损的城防，将伤员抬下救治。
他亲自巡视各处，安抚士兵，尽管他自己也已疲惫到了极点。
站在冰冷的城垛边，望着城外司马军大营那连绵不绝、如同星河落地的灯火，成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三千对数万，这本就是一场悬殊到极致的战斗。
今日虽勉强守住，但己方已是强弩之末。
成济知道，自己必须坚持，每多坚持一刻，就为曹髦的合围计划多争取一分胜算。
这场邺城保卫战，早已超出了城池本身的得失，它关乎整个战局的走向，关乎大魏江山的未来。
夜色浓重，寒风凛冽。
成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明天，必将是一场更加残酷的血战。
而他，和这座伤痕累累的城池，已经做好了迎接更加残酷的战斗。
无论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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