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后的第二日清晨，天刚亮透，驿馆院内的老槐树上已落满了晨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取代了往日的宁静。
昨夜皇帝赏赐的黄金与锦缎还堆在厢房角落，金色的光在晨光下晃眼，而驿馆外的街道上，早已响起了比往日更密集的车马声 —— 那是各方势力得知陈则宏被任命为农桑寺卿后，急匆匆赶来的动静。
陈则宏刚教小花认完几个新字，就见驿卒老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的青色驿卒服上沾了不少尘土，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脸上既带着对 “新官” 的敬畏，又藏着看热闹的紧张，说话都比往日快了几分：
“陈、陈大人！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各大府邸的管事，还有几个是官员亲自来的！有的坐马车，有的骑马，手里提着的礼盒比昨天还大，说要给您道喜，还说…… 还说有要事想跟您商议！”
陈则宏听到 “官员亲自来”“有要事商议”，心里骤然一沉 ——
面圣前各方还只是派管事试探，如今他得了官职，这些人便直接亮明身份，连 “薄礼” 的幌子都懒得装了。
他们哪里是来道喜的？
分明是冲着 “农桑寺卿” 的职权来的 ——
首辅想借他推广农桑巩固势力，太尉想拉拢他为扩军争取资源，皇子们则想让他成为争储的助力，连宫里的太监都想借着他的关系攀附皇权。
他抬手将小花拉到身边，指尖触到她衣袖上绣着的细碎花纹 —— 那是皇帝赏赐锦缎后，驿馆绣娘连夜赶制的新衣。
他压低声音，语气比往日更严肃：“小花，待会儿不管谁进来，你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别说话，也别乱看，记住了吗？”
小花用力点点头，小手紧紧攥住陈则宏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不安 —— 她虽不懂 “农桑寺卿” 意味着什么，却能从院外嘈杂的动静里，感受到比面圣前更重的压力。
两人刚走到驿馆大堂，就见原本宽敞的堂内已站满了人。
除了面圣前见过的几个管事，还多了几个身着官服的人 —— 有穿从五品青色官服的，也有穿正四品绯色官服的，每人手里的礼盒都比上次更精致，有的礼盒上甚至系着明黄色的丝带，一看就是宫里才有的规制。
为首的不再是管事，而是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 —— 那是首辅府的长史，正五品官职，比一般的地方知府还要高半级。
他见到陈则宏，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姿态比上次的王管事恭敬了许多，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拉拢意味：
“陈大人，在下是首辅大人府中长史，姓林。奉首辅大人之命，特来为大人道喜 —— 大人荣任农桑寺卿，实乃天下百姓之福。首辅大人说了，日后大人推广农桑，若是需要户部拨款、地方配合，尽管跟他开口，他定会在朝堂上为大人周旋，绝不让农事新政受阻。”
说罢，他示意身后的仆人打开礼盒 —— 里面没有了云锦与糕点，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厚厚的账册，还有一枚雕刻精美的木印。
“这是江南各州府的粮田名册，大人拿着便于规划农事；这枚是首辅府的通印，凭此印去江南各州，地方官员定会全力配合。”
陈则宏看着那本名册与木印，心里清楚这是 “实权” 的诱惑。
他微微躬身，语气客气却坚定：“多谢首辅大人的美意，也劳烦林长史亲自跑一趟。只是草民刚任农桑寺卿，凡事需按朝廷规制来，不敢私受府衙信物，更不敢劳烦首辅大人为草民费心 —— 还请林长史将名册与通印带回，替草民谢过首辅大人。”
林长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 —— 他没想到这个 “山野出身” 的官员，竟连首辅的面子都敢驳。
他还想再劝，比如提一提农桑寺卿若无首辅支持，在朝堂寸步难行，可当他对上陈则宏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只好悻悻地让仆人收起礼盒，对着陈则宏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林长史刚走，一个身着黑色官袍的壮汉就走了上来 —— 那是太尉府的参军，正四品官职，腰间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一看就是常年在军中任职的人。
他对着陈则宏抱了抱拳，声音洪亮得震得大堂的梁柱都似在作响：“陈大人，在下是太尉大人府中参军，姓秦。太尉大人说了，大人能在永安州安定流民，是个有魄力的人。如今大人掌管农桑，若是愿意在朝堂上为扩军说句话 —— 比如提议将部分荒田改为军田，太尉大人定能保大人的农桑寺卿坐得安稳，还能让小花姑娘进入宫里的皇家书院读书。”
秦参军的话里带着赤裸裸的交易，连 “好处” 都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陈则宏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语气没有丝毫松动：“多谢太尉大人的抬爱，草民感激不尽。只是农桑寺卿的职责是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若是将荒田改为军田，流民又将无家可归，草民不敢为之 —— 还请秦参军回禀太尉大人，草民愧不敢受。”
秦参军皱了皱眉，浓眉拧成一个 “川” 字，眼神里带着几分厉色，似乎想说 “不识抬举”，可他想起太尉 “不可动硬” 的交代，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提起地上的礼盒 —— 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盔甲模型，显然是给陈则宏的 “投名状”，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沉，把驿馆的青石板踩得 “咚咚” 响。
紧接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 那是三皇子府的长史，正四品官职，腰间系着一条镶着翡翠的玉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在不停打量着陈则宏的神色，像是在判断他的底线。
“陈大人，在下是三皇子府中长史，姓柳。三皇子殿下说了，大人刚任要职，身边定然缺人。殿下已为大人挑选了十名得力助手，都是熟悉农事的秀才，还在京城为大人准备了一座宅院，院里有专门的书房与小花姑娘的闺房，只待大人入住。”
柳长史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契，递到陈则宏面前 —— 地契上的字迹清晰，印着京城最繁华地段的宅院地址。
“这是宅院的地契，大人拿着，今日便可搬过去。三皇子殿下还说了，若是大人愿意时常与殿下商议农事，殿下定会在陛下面前多为大人美言，让大人的新政早日在全国推广。”
陈则宏没有去接地契，甚至连眼神都没往地契上多瞟一眼，依旧躬身回绝：
“三皇子殿下的好意，草民心领了。只是草民刚任农桑寺卿，需先熟悉寺内事务，不敢急于搬离驿馆，更不敢私与皇子结交，怕落人口实 —— 还请柳长史将地契带回，替草民谢过三皇子殿下。”
柳长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 —— 他没想到这个新上任的寺卿，竟连皇子的拉拢都敢拒绝。可他也不敢发作，毕竟三皇子交代过 “不可得罪”，只好悻悻地把地契揣回怀里，对着陈则宏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连 “道喜” 的客套话都忘了说。
最后来的，是宫里李公公身边的大太监 —— 姓刘，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宦官服，比上次的周太监气派得多。
他见到陈则宏，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声音却比周太监更尖细：
“陈大人，咱家是李公公身边的刘伴伴。李公公说了，大人如今是陛下器重的臣子，宫里的规矩多，若是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比如寺里的人手调配、文书批阅，咱家都能帮着协调。这是李公公给小花姑娘的赏赐，都是宫里最好的玩物。”
说罢，他打开手里的礼盒 —— 里面是一对赤金镶宝石的手镯，还有一个会唱歌的银制小鸟，一看就价值连城。
“李公公还说了，若是大人愿意时常进宫跟陛下汇报农事，顺便提一提李公公的辛苦，李公公定会在陛下面前为大人多说好话。”
陈则宏知道，李公公这是想借他的嘴在皇帝面前邀功。
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语气平静却坚定：“多谢李公公的关心，也劳烦刘伴伴跑一趟。只是草民汇报农事，定会如实向陛下说明，不敢夹带私话；小花姑娘年纪尚小，也不敢收受如此贵重的赏赐 —— 还请刘伴伴将礼物带回，替草民和小花谢过李公公。”
刘伴伴没想到陈则宏连宫里大太监的面子都不给，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撇了撇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仿佛在说 “当了官还这么不知趣”。
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把礼盒合上，扭着腰，一步步走出了驿馆，连 “告辞” 都没说。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驿馆大堂终于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一丝香料味 —— 那是官员们身上带的熏香。
小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陈则宏身边，小声问道：“爹，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送地契和名册呀？还要帮我们找助手，他们是不是想让你做不好农事呀？”
陈则宏蹲下身，摸了摸小花的头，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语气凝重却尽量温和：
“他们不是想让我做不好农事，而是想让我帮他们做事。可你要记住，如今我当了农桑寺卿，手里有了职权，一旦偏向任何一方，不仅农事新政会变味，我们还会被卷进更大的麻烦里。所以我们必须保持中立，只做该做的事，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也才能让百姓真正受益。”
小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还是不太明白 “职权”“中立” 是什么意思，但她记住了 “只做该做的事”“保护自己”。
可陈则宏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
面圣前各方还只是试探，如今他有了官职，这些势力只会用更直接、更隐蔽的手段拉拢，甚至会用小花来要挟他。
果然，当天下午，驿馆的访客就没断过。
先是户部的官员来 “商议” 拨款事宜，实则想让他优先给太尉掌控的州府拨粮种；
接着是地方藩王派来的使者，装作 “请教农事”，实则想让他在奏折里提藩王的 “功绩”；
甚至还有宫里其他太监派来的人，送来 “御膳房的点心”，试图从小花口中套话。
他们有的许官，有的送钱，有的套话，有的甚至想偷偷在他的厢房里放 “信物”，试图制造他与某方勾结的假象。
可无论对方用什么手段，陈则宏始终只有一句话：“农桑之事需按规制来，草民不敢徇私，还请各位回吧。”
语气客气，态度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到了晚上，等小花洗漱完睡熟，呼吸变得平稳均匀，陈则宏才悄悄起身，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厢房，来到驿馆后院的柴房旁 —— 这里是他和驿卒老李约定的见面地点。
老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热乎乎的馒头，见到陈则宏，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说：
“陈大人，您猜我今天听到什么了？我下午给那些官员的随从倒水时，偷偷听到他们聊天，说首辅大人已经在朝堂上提议，让您兼任江南农桑督查使，好把江南的粮田掌控在手里；太尉大人则跟陛下说，要派军中之人协助您推广农事，实则是想安插眼线；三皇子更是直接派人去了永安州，想把您在永安州的流民迁到他的封地，拿捏您的把柄！还有宫里的李公公，也在跟其他太监争着要‘协助’您，想借您的光往上爬呢！”
陈则宏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柴房的木门，心里更加清楚 —— 他如今就像一块刚到手的 “肥肉”，被各方势力死死盯着，每个人都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可他也知道，一旦他被任何一方掌控，不仅农桑新政会沦为权力斗争的工具，他和小花也会成为弃子。
他必须更加谨慎，绝不能让任何一方抓住把柄，更不能让他们把小花卷进来。
接下来的几日，驿馆的访客依旧络绎不绝。
有的是六部官员，有的是京城贵族，还有的是地方豪强，甚至有几个是他从未见过的人，拿着匿名的书信和礼物，想跟他做 “交易”。
可无论对方是谁，送的礼物有多贵重，许的承诺有多诱人，陈则宏始终保持着中立超然的姿态 ——
礼物一律不收，邀请一律回绝，套话一律不接，只专注于整理农桑寺的文书，准备推广新政的计划。
面圣后的第五天晚上，月亮升到了半空，洒下清冷的月光，驿馆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陈则宏坐在厢房的窗边，看着窗外的月光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树影斑驳，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知道，面圣后的窥探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各方势力会用更狠的手段拉拢或打压他。
他轻轻走到床边，看着小花熟睡的脸庞，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接下来要面对多少算计，他都必须守住 “农桑寺卿” 的职责，守护好小花，绝不能让自己的 “伪装” 被撕破，更不能让永安州百姓的希望，毁在京城的权力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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