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磕绊着,发出恼人的噪音。温寻费力地把箱子拖进单元楼门洞,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楼道很暗,即使是在白天,也需要片刻才能适应这里的光线。
她租住的是一楼东侧的房子。房东阿姨从串着木珠的钥匙串里找出一把铜钥匙,插进锁孔转了转。“这锁有点卡,往左拧要使劲些。”门推开时,底部刮过地面,划出一道浅痕。
“阿姨,我下个月十五号前一定把房租转给您。”温寻说。
房东阿姨摆摆手,脸上的皱纹随着表情舒展开来,“不急,你一个学生娃,不容易。这房子旧是旧了点,但该有的都有,床、桌子、柜子,做饭的灶台也能用,就是热水器得插电烧半小时才有热水。”
温寻点点头,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单间,大约二十平米,墙皮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起泡,但还算干净。一张木床靠着墙,床垫上用透明塑料布罩着,大概是防尘的。窗户朝南,角落有个小沙发,外面是个小院子,可惜荒废了,长满了杂草。屋内光线尚可,至少不用整天开灯。
“一楼潮,时不时要开窗通通风。”房东阿姨补充道,“比你学校宿舍肯定是差远了。”
“挺好的,真的。”温寻笑了笑,“谢谢阿姨。”
送走房东,她关上门,靠在门背上轻轻吐了口气。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老式冰箱突然启动时的嗡鸣。她没有急着收拾行李,而是先掏出手机,查看银行账户余额——兼职刚结的八百块,加上之前省下的,一共三千一百二十五元三毛。付掉这个月房租,还剩下一千六。
她不是没有想过考研。上学期末,当室友们纷纷开始报名辅导班、购买复习资料时,她也曾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专业书。但算了一笔账后,她默默把书还了回去。在这个消费顶尖的城市,即便是最节俭的生活,一个月至少也要两千块。父母已经供她读了四年书,她不能再开口要钱。
电话里母亲总是说:“寻寻,别担心钱,你想考研就考,家里还能撑一撑。”
但她听得见电话那头父亲咳嗽的声音,知道母亲去年就因为工厂效益不好,工资降了三百。杭城西南那个小镇上的家,已经为她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
她把行李箱放倒,开始收拾不多的衣物。宿舍还没完全清空,这里是暂时的落脚处,她只带了些当季的衣服和必需品。书不多,大多是专业教材,她一本本摞在靠窗的书桌上。桌腿有些摇晃,她随手撕了张废纸,叠了叠垫在下面。
手机震动起来,是兼职群里的消息。明天下午有一场展会引导工作,一天两百,包一顿午餐。她快速回复“报名”,然后把信息记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这样的零工不是天天有,有时候一周能排上两三次,有时候一连几天都没消息。
收拾完东西,她给自己泡了碗泡面,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依然没有新的面试通知。上周投出的七份简历,四封已经收到了拒信,剩下的石沉大海。
她小口吃着面,点开一个招聘网站。搜索条件设定为“本科、中文、应届”,一下子跳出几十个岗位。她熟练地筛选掉明显不符合的,然后开始一一浏览。大部分职位都要求有相关工作经验,哪怕是“应届生优先”的岗位,描述里也常常写着“有实习经验者优先”。
窗外忽然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母亲的呵斥声,接着是锅铲碰撞的声响。这个老小区住着不少人家,隔音效果差,生活的声音无孔不入。温寻起身关上窗户,室内的闷热顿时凝聚起来。她找到墙上的空调开关,按下去没有任何反应。
她给房东发了条微信询问空调的事。
“一楼的空调坏了有阵子了,修起来不划算,我给你留了电风扇,在床底下。”房东很快回复。
温寻弯腰,果然从床底拖出一台积灰的落地扇。她用湿巾擦干净,插上电,风扇发出有节奏的噪音,慢慢转起头来,送来的风温热,但总比没有好。
手机日历上,离校日期用红色标注着,只剩下十一天。
下午她有一场家教兼职,教一个初二男孩语文。孩子家里住在离这儿需要坐四十分钟地铁的小区,她提前半小时出发,以免迟到。
地铁上,她站着抓紧时间复习教案。今天要讲的是鲁迅的《故乡》,她特意准备了几个有趣的背景故事,希望能引起孩子的兴趣。
“温老师,您来了。”开门的是孩子的母亲,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女性,“小凯在房间里,今天学校作业有点多,咱们能不能抓紧时间?”
两个小时的课程,男孩心不在焉,时不时瞥一眼桌上的手机。温寻尽量让讲解生动些,讲到“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时,她问孩子有什么理解。
男孩抬起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不知道。”
下课后,孩子母亲支付了她一百五十元课时费,和往常一样,没有多留她一分钟。温寻把钱仔细放进钱包的内层,然后去地铁站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这就是她的晚餐。
回程的地铁上,她收到室友群的消息。
“温寻,你搬出去了吗?宿舍里你的东西还不少呢。”
“明天我最后一天住宿舍,之后就要去深圳实习了,大家聚一聚?”
“我还在北京实习,回不去啊,你们吃吧。”
温寻打字回复:“我刚租了个房子临时住下,明天回宿舍收拾剩下的东西。”
室友们纷纷发来祝福和表情包,有人问她租在哪里,她只回了个“学校附近”,没有具体说明。
走出地铁站,天已经黑了。小区路灯昏暗,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快到单元楼时,看见一只橘猫从草丛里钻出来,看了她一眼,又慢悠悠地走开了。
回到房间,她打开灯,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完全独处的空间——尽管是租来的,破旧的,暂时的。
她洗了个澡,按照房东说的,提前插了半小时电热水器,水流还是忽大忽小,温度勉强够用。
擦着头发出来时,手机亮了,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寻寻,睡了吗?工作找得怎么样?钱够用吗?”
她坐下来,斟酌着用词:“妈,还没睡。工作还在找,有几个面试机会。钱够用的,最近兼职收入不错。你和爸早点休息,别太累。”
发完消息,她靠在床头,翻开那本已经翻得有些卷边的《就业指导手册》。封面上交大的校徽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醒目。
窗外,夜归的车辆偶尔驶过,车灯的光芒短暂地扫过房间天花板,像一道转瞬即逝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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