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牧府邸深处，蔡氏的院落里，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尚未被晚风彻底吹散。
她刚刚亲手用一支金簪刺穿了一名多嘴婢女的喉咙，只因那婢女与人私下议论，说她兄长蔡瑁在江夏吃了败仗，丢了荆州水师的脸面。
此刻，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犹自泛着杀戮后的红丝，胸口剧烈地起伏，那身华贵的丝绸长裙，也因攥得太紧而起了褶皱。
鲜血可以洗刷奴婢的污言秽语，却洗不掉她心头的恐慌与屈辱。
兄长的战败是事实，流言蜚语如野火般在襄阳城内蔓延，每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在她蔡氏一族的荣耀上。
而她清楚，这些流言背后，必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那只手的主人，正是在新野安逸度日、却收揽了无数人心的“皇叔”——刘备。
心念电转间，蔡氏脸上最后一丝狰狞化为了一抹深刻的悲戚。
她猛地起身，甚至顾不上整理散乱的云鬓，便踉踉跄跄地朝着刘表的书房冲去。
书房内，灯火昏黄，映照着刘表那张沟壑纵横、尽显老态的脸。
他正为江夏的战报而烦忧，蔡瑁的失利不仅是军事上的挫败，更是对他权威的一次沉重打击。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房门被猛地推开，蔡氏披着一身寒气，面带泪痕地扑了进来。
“夫君！”她声音嘶哑，带着刻意压抑的哭腔，跪倒在刘表案前，“您要为妾身，为蔡家做主啊！”
刘表眉头一紧，扶住她的手臂，沉声问道：“夫人何出此言？是何人欺辱了你？”他本就因蔡瑁之事心中有愧，见爱妻如此，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欺辱妾身的，何止是人，是那杀人不见血的刀子！”蔡氏泪如雨下，字字泣血，“我兄长在江夏为荆州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可如今，他才刚兵败，城中便四起流言，说他无能，说他葬送了荆州基业！夫君，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是想借此动摇我蔡氏的根基，更是想动摇您的根基啊！”
她巧妙地将家族荣辱与刘表的统治地位捆绑在一起，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刘表最敏感的神经上。
刘表脸色一沉：“流言？是何人所为？”
“还能有谁！”蔡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除了那位在新野养精蓄锐、仁义之名传遍天下的刘皇叔，还有谁有这般本事，又有这般动机？我兄长在前线拼杀，他却在后方收买人心！如今我兄长一败，最高兴的便是他！夫君，您这是养虎为患啊！”
“养虎为患”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表心上。
他原本对刘备，尚存几分利用之心，想借其仁德之名安抚荆州士族，借其武勇之名抵御北方曹操。
可此刻，蔡氏的话语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刻意回避的阴暗角落。
蔡氏见他神情变幻，知道火候已到，更是悲声切切：“诋毁一员大将，已是居心叵测。可妾身更怕的是，此人借诋毁兄长，来质疑夫君您的用人之明！今日他能让满城非议蔡瑁，明日他就能让天下人非议您刘景升！到那时，这荆州，究竟是姓刘，还是姓刘，恐怕就说不清了！”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刘表浑身一震，那双本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陡然射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
猜忌，是权力者最致命的毒药，而蔡氏，则亲手将这瓶毒药灌进了他心里。
他紧锁的眉头下，神情由疑转怒，那份老迈权臣特有的多疑与不安，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瞬间便将对刘备仅存的那点信任绞杀得粉碎。
他缓缓松开蔡氏，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挺直的背脊却显得无比僵硬。
蔡氏从地上爬起，悄然走到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刀锋般锐利：“夫君，猛虎既已入笼，断不可再任其咆哮。与其日夜忧心，不如……驱虎吞狼！”
刘表身形未动，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江东孙氏，便是那觊觎荆州的饿狼。”蔡氏的语速极快，思维清晰得可怕，“刘备，便是那头桀骜难驯的猛虎！夫君何不顺水推舟，给这头猛虎兵权，命他去抵御江东那匹饿狼？若他胜，则江东元气大伤，我荆州之患可解；若他败，正好借孙氏之手，为我等除去此心腹大患！无论胜败，得利的都是夫君您。此一石二鸟之计，岂不妙哉？”
一席话说完，书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良久，刘表猛然转身，一掌拍在书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妙！妙啊！”他放声大笑，脸上竟露出了久违的激赏之色，“夫人之智，真乃吾之子房也！此计大善！”
他嘴上赞叹着，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那闪烁不定的寒光，比窗外的夜色更加冰冷。
蔡氏的计策确实狠毒，但在他听来，却仿佛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开启了更深、更黑暗闸门的引子。
驱虎吞狼？
或许，还可以让猎人布下陷阱，将虎与狼……一网打尽。
他的目光越过蔡氏，投向书房外沉沉的黑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来人。”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亲卫自暗处闪出，单膝跪地，静候指令。
刘表看着那跳动的烛火，幽幽地说道：“备一份厚礼，再拟一道……措辞恳切的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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