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浑浊的泥水被赤兔的四蹄践踏得四处飞溅。
吕布伏在马背上，单人一骑化作一道闪电。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雨水打湿了他散乱的发髻，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
鲁肃你不要走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前方官道上，一列车队的灯火如同豆粒，在风雨中摇曳不定，眼看就要消失在下一个坡道的尽头。
“驾！”吕布嘶吼着，声音沙哑而急切。
终于，在车队即将转入一片密林时，那道血色的影子如鬼魅般横在了路中央。
赤兔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惊得拉车的几匹辕马纷纷乱了阵脚，车队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护卫们惊恐地拔出刀剑，紧张地盯着那个在雨幕中的身影。
车帘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掀开，鲁肃探出头来，面色虽有惊诧，却无半分惧色。
他看清了来人，看清了那人浑身泥泞、发丝滴水、双目赤红的模样，心中不禁掠过一丝鄙夷。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吕布？
不过一介徒逞匹夫之勇的武夫，行事如此狂悖，与拦路劫道的匪寇何异？
吕布翻身下马，沉重的甲胄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有理会那些如临大敌的护卫，径直走向鲁肃的车驾，每一步都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嗤”的声响，也仿佛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鲁子敬先生。”吕布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驰而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布，有话要说。”
鲁肃微微颔首，姿态从容：“温侯深夜冒雨追来，不知有何见教？”他的语气客气，但疏离感不言而喻。
吕布深吸了一口气，雨水混着冷气灌入肺中，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一双虎眸灼热地盯着鲁肃。
“见教不敢当，”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压抑着万钧之力，“我来，是为子敬先生你！”
鲁肃眉毛一挑，双手护胸静待下文。
“世人皆知子敬先生家资丰厚，仗义疏财，以为你不过一乐善好施的富家翁。”
吕布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情，“他们错了！大错特错！你散尽家财，周济周公瑾，结交天下士，并非为了沽名钓誉！你是在寻人，在寻一个能让你倾尽所有、施展胸中抱负的明主！”
鲁肃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瞳孔微微收缩。
吕布上前一步，无视了护卫们紧张前探的刀锋，声音愈发激昂：
“你之志，不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在于封妻荫子之俗功！你心中藏着一幅天下棋局，欲寻一位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的明主！
你见天下分崩，豪杰并起，却苦于无人能懂你那雄才大略！所以你才变卖家产，轻车简从，欲往江东投奔孙策，对也不对？！”
“轰隆！”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鲁肃那张写满震惊的脸。
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这些话，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他与挚友周瑜秉烛夜谈时才敢吐露的雄心，是他辗转反侧、对月长叹的夙愿。
这个在他眼中“粗鄙无文”的吕布，这个被天下士人讥讽为“三姓家奴”的武夫，竟一语道破了他全部的秘密！底裤都被看穿了！
若是鲁肃活在一千八百年后定会说一句：我的银行卡密码是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看着鲁肃失态的神情，吕布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嘶哑地继续说道：“孙策勇猛，但有勇无谋，刚愎自用，非人主之选！周瑜虽有大才，却终究是臣，他给不了你想要的舞台！
子敬，你这一去，不过是锦上添花，明珠暗投！
可你若随我，我吕布，敢将整个天下当做棋盘，交到你的手上！
我负责冲锋陷阵，为你扫平一切障碍，你负责运筹帷幄，为我擘画万里江山！
胜孙策，超周瑜，你我联手，这天下，唾手可得！你的抱负终将实现！”
他的声音在雨夜中回荡，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鲁肃的心坎上。
鲁肃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手紧紧攥着车辕。
他动摇了，前所未有地动摇了。
吕布描绘的蓝图，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渴望、最隐秘的野心。
那是一种被完全理解、被赋予无限信任的狂喜。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吕布那双充满渴求的赤红眼眸时，心中的天平却又猛地向另一边沉去。
他想起了与周瑜的约定，想起了江东孙氏的仁义之名。
信义，是士人立身之本。
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更大了，哗哗地冲刷着一切。
良久的沉默之后，鲁肃脸上那惊涛骇浪般的神情缓缓平息，取而代代之的，是一抹复杂而苦涩的微笑。
他松开了紧握的手，对着吕布，深深一揖。
“温侯之言，振聋发聩，肃，五内俱震。”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歉意，“温侯之才，当世无双，更有如此识人之明，肃……深感敬佩。”
吕布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他听懂了这番话里的潜台词。
“然……”鲁肃缓缓直起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肃既已许诺公瑾，便断无反悔之理。温侯厚爱，肃心领了。此去一别，望温侯……多加保重。”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拜，而后决然地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启程。”车厢内传来他略带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车轮再次缓缓转动，碾过泥泞，发出沉重的呻吟，将那个伫立在雨中的身影，无情地抛在了身后。
雨水无情地浇灌在吕布的身上，冰冷刺骨。
他眼中的那团烈火，仿佛被这瓢泼大雨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点点明灭不定的余烬。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雨水。
功败垂成。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头，散乱的黑发紧贴着他苍白的脸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与地上的泥水融为一体。
赤兔不安的刨着蹄子，似乎在疑惑主人为什么一直在这淋雨。
不知过了多久，吕布猛地抬起头。
他沉默地翻身上马，没有再发出一丝声响。
乔装打扮一番，装作一普通护卫的模样后继续追着鲁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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