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车夫颤抖的驾驭下，缓缓绕过了那匹倒地抽搐的惊马，车轮碾过青石板，重新汇入了嘈杂的人流。
轿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小……小姐……”云香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脸色煞白，双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喘着气，“吓……吓死奴婢了……方才……方才那一下，奴婢以为我们死定了……”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随即又掀开轿帘一角，往后偷看了一眼那个渐行渐远的青衣身影，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小姐，还好有那位公子出手相救！您看见了吗？他那一下……简直、简直就像话本里的大英雄！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去登门道谢？”
苏凌月靠在轿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英雄？」
她的脑海中没有半分感激，只有冰冷到极致的复盘。
那匹马冲来的角度。
马臀上那根在阳光下几不可见的银针。
那个青年从二楼茶馆跃下的时机，分毫不差。
以及他手中那把剑鞘，抽打在马脖颈动脉上的精准力道。
那不是救人。
那是一场精心编排、完美执行的表演。一场……拙劣的，自以为是的戏码。
拙劣，是因为这场戏的目的性太强了。
这人是谁？
苏凌月在脑海中飞速地过滤着天启城中的势力。
不是三皇子赵弈。赵弈的手段是残忍和直接的，他若是想杀她，派来的会是死士，而不是一个“英雄”。
不是太子赵辰。赵辰的手段是隐秘和致命的，他若出手，会像天牢里的张婆子一样，无声无息，一击毙命，绝不会搞出这么大、这么浮夸的阵仗。
这个青衣人……他身上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张扬和自负。
他费这么大劲，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救”她。为了一个能与她这个苏家嫡女“相遇”的机会。
「一个新的棋手入局了。」
苏凌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寒潭。
苏家这棵大树还没倒，就已经有这么多豺狼虎豹迫不及待地想来分食了。
“云香。”她的声音冰冷，不带半分情绪。
“奴……奴婢在。”云香被她这冰冷的语气吓得一哆嗦。
“今日之事，回府之后，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也不行。”
“可……可是那位公子……”
“没有公子。”苏凌月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只有一匹惊马，和一场意外。你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云香虽然不解，但还是被小姐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压得不敢再多问。
马车在禁军侍卫冰冷的注视下，缓缓驶入了镇国将军府。
苏凌月刚踏入清风苑，便立刻唤来了那个被她策反的二等丫鬟，彩云。
彩云早已没了前几日的张狂，此刻跪在苏凌月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给你一个时辰。”苏凌月没有半分废话，她用茶盖撇着杯中的浮沫，声音平静，“去查。今日午时，天牢附近的十字路口，一个身着青衣、腰佩羊脂白玉、武功高强的青年公子。我要知道他的全部。”
“小……小姐……”彩云为难地抬起头，“奴婢只是个丫鬟，这……这怎么查啊……”
“那是你的事。”苏凌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既然能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柴房，自然也能让你风风光光地活下去。我只要结果。”
她顿了顿，从妆匣中取出一支小巧的金簪，扔在了彩云面前。
“办好了，这个就是你的。办不好……”
彩云看着那根金簪，又想起了刘婆子那无声无息的下场，浑身一抖，连忙磕头：“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查！”
看着彩云连滚带爬地离去，苏凌月才缓缓站起身。
这个青衣人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但对她而言，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将计就计……」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能帮她做事的人。赵辰的人，她不敢用。府里的人，她不能信。
而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英雄”，不管他背后是谁，他既然想“入局”，那她就拉他下水。
他想演，她就陪他演。
一个时辰后，彩云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喜色。
“小姐！查……查到了！”她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奴婢……奴婢去后厨寻了张旺媳妇，她有个堂兄是……是城西车马行的伙计，今日那匹惊马……就是他们车马行的！”
“说重点。”
“是！”彩云咽了口唾沫，急忙道，“她堂兄说，今日那匹马根本不是惊了，是……是被人动了手脚！而那位‘出手相救’的青衣公子，他们都认识……”
“他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陆之渊！”
安国公府。
苏凌月的手指猛地一顿。
安国公陆家，手握京畿三大营之一的“神策军”，在朝中一向以“中立”自居，既不攀附三皇子，也不亲近东宫，是皇帝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重要棋子。
而这位小公爷陆之渊，更是天启城中有名的“玉面小阎罗”，文武双全，风流倜傥，偏又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
「原来是他。」
苏凌月的心沉了下去。安国公府在这个时候盯上她，是想做什么？是皇帝的授意，还是他们陆家自己想来分一杯羹？
“小姐……那……那马惊了，也是他安排的吗？”彩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场拙劣的戏码罢了。”苏凌月冷笑一声，她现在百分百确定了。
陆之渊这种人，自负又高傲，他必然是查到了她今日会去天牢，所以才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想以此为突破口，来试探苏家的底牌，或是……试探她苏凌月和太子赵辰的真正关系。
“小姐，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苏凌月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棵早已落光了叶子的桂花树。
“他不是想演吗？”
“那就让他……演个尽兴。”
苏凌月转过头，看着彩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再去办一件事。”
“去城中最大的‘珍宝阁’，用这个。”她取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买一套最名贵的文房四宝，用我的名义，送到安国公府。”
“就说，谢小公爷今日，救命之恩。”
彩云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她知道，这是大小姐在给她“名分”，让她去办“明面”上的事了！
“奴婢遵命！”
看着彩云离去的背影，苏凌月缓缓握紧了双拳。
陆之渊，你既然想入局，那我苏凌月就给你这个机会。
我倒要看看，你这条“毒蛇”，和赵弈那头“疯狗”，还有赵辰那只“恶狼”，斗起来，会是何等的精彩。
明日，就是朱雀大街的死局。
而她，需要一场更大的混乱，来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陆之渊这条鲶鱼，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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