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之上，风声呜咽，卷起尘埃与血腥，却吹不散那凝固的沉重。
楚山河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他望着苏瑶离去的那片天空，目光空洞，仿佛要将那片虚无看出一个洞来。先前沸腾的愤怒、不甘、担忧，在无数次徒劳的冲击和咆哮之后，已然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灰烬，沉积在他的眼底，他的心头。
瑶光锁仙阵的银色光丝依旧在他周围若隐若现，顽固地阻拦着他的去路，也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所有的希望和冲动都反弹回来，撞得粉碎。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哽咽，“为什么不让我…哪怕只是…在一旁守着也好…”
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苏瑶那近乎自毁的决绝，也无法理解陈长生那近乎冷漠的平静。他感觉自己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撕扯着，一种是他想要紧紧抓住的温暖，另一种则是他无法撼动的、冰冷的现实。
陈长生并未走远。他停在下山路径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负手而立，遥望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天地。他的背影依旧挺拔，青衫在风中微动，与这末日般的景象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合，仿佛他本就是这苍茫背景的一部分，见证了无数次的毁灭与新生。
楚山河缓缓转过头，赤红的、带着血丝的眼睛望向那个背影。那眼神复杂，有未散的愤怒，有深切的痛苦，还有一丝…被抛弃般的茫然无措。
“陈大哥。”他开口，声音干涩，“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质问和…求助。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理解这一切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残酷至极。
陈长生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小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沉重。
“担心与否，于结果何益？”他的声音终于传来，依旧是那般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楚山河最后一丝侥幸。
楚山河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可她…她是苏瑶啊！是我们的…朋友啊！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一次，陈长生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落在楚山河脸上，那目光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一切挣扎与软弱。
“路，是她自己选的。”他重复了之前的话，但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她选择了她认为当下最该走，也唯一能走的路。”
“可那是死路！”楚山河几乎是凭着本能反驳，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生死，谁又能真正说得准？”陈长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亘古般的苍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万事万物，总有一线变数。强加干涉，或许…连那一线变数都会湮灭。”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楚山河，看向了更遥远的时空：“更何况，这是她的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外人…无权置喙，亦…无从阻拦。”
楚山河怔住了。他听着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石头砸在他的心上，却又奇异地带给他一丝…冰冷的清醒。
是啊，那是苏瑶的道。她看似温和，内心却极其骄傲且有主见。她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旁人能轻易改变的。自己刚才的疯狂阻拦，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她选择的否定和不尊重？
只是…只是他无法接受那可能的后果！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楚山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甚至是一丝乞求。他看向陈长生，眼神像是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见识过陈长生的深不可测，心底总存着一丝幻想，希望他能有逆转乾坤之力。
陈长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重情重义、此刻却痛苦无助的年轻人。
良久。
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极其轻微，几乎消散在风里，却仿佛蕴含着万古的沧桑与无奈，重重地敲在楚山河的心上。这是楚山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这个永远平静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名为“情绪”的东西。
“痴儿…”
陈长生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在说执意冲击化神的苏瑶，还是在说此刻苦苦哀求的楚山河，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他缓步走回楚山河面前。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只是抬起手，如同一位温和的长者，轻轻拍了拍楚山河的肩膀。
这个动作，与他之前拍苏瑶肩膀时，几乎一模一样。
但在手掌落下的瞬间，楚山河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浩瀚无比的暖流，自陈长生的掌心涌入自己的身体！
这暖流与他自身的裂天剑意截然不同，并不霸道，也不凌厉，却蕴含着一种生生不息、滋养万物本源的力量。暖流所过之处，他因疯狂攻击阵法而几乎枯竭的灵力迅速恢复，经脉中因愤怒和绝望而产生的滞涩与暗伤被悄然抚平，甚至连他剧烈波动的神魂，都像是被温柔的手掌抚过，渐渐安定下来。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股力量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他无法理解的、更加深邃古老的东西，如同在他心田种下了一颗静心的种子。
楚山河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陈长生。
陈长生的目光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楚山河的错觉。他收回手，淡淡道：“守住本心，方能看清前路。你的路，还很长。”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真正地向山下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停顿。
楚山河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奔腾的、远超从前的充沛灵力和那奇异的心安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陈长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用行动，给出了一个模糊却足以让楚山河抓住一丝光亮的答案。
他并非真的冷漠。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
而那拍入自己体内的一道气息，是安慰？是补偿？还是…别有深意？
楚山河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冰冷彻骨的绝望，似乎被这一掌，驱散了些许。
他望着陈长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那困住他的、光芒已然黯淡许多的瑶光锁仙阵，最后再次望向琉璃净土的方向。
拳头，依旧紧握。
但这一次，不再是徒劳的愤怒。
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的赤红和混乱已然褪去，虽然悲伤依旧浓重，却多了一丝被迫沉淀下来的…冷静与坚定。
他盘膝坐下，就在这孤峰之上，在这废墟与绝望环绕之中，就在那残存的阵法光幕之内。
开始运转功法，吸收炼化体内那道浩瀚而温和的力量。
他需要力量。
需要足够的力量，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无论那结果是…
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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