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很干净,甚至称得上明亮。但这光却让我无处遁形。
“你知道散布谣言的后果吗?”问话的警官姓李,四十多岁的样子,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我……我只是写了个故事,小说创作。”我声音干涩。
“小说?”李警官将打印出来的我的帖子推到我面前,手指点在那八张图片上,“用真实车祸遇难者的照片,配上虚构的死亡描述,引发社会恐慌,这叫小说创作?”
他调出后台数据:“你的账号在这次事件中获利超过两万元。这已经涉嫌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罪。更不用说,你还涉嫌侵犯死者肖像权、名誉权。”
我的后背湿透了。
“但考虑到你是初犯,且未造成极端严重后果,”李警官的语气稍微缓和,但眼神依旧锋利,“我们这次给予行政警告。如果你再有类似行为,将面临刑事处罚。明白吗?”
我机械地点头。
“删除所有相关内容和图片,公开道歉,将非法所得退回平台。”李警官递给我一张训诫书,“签字。”
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
“最后提醒你,”李警官在我离开前说,“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你编造的每一个字,拼接的每一张图,都可能伤害到真实的人。好自为之。”
走出公安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深秋的风灌进衣领,我打了个寒颤。道歉?退钱?那我这几个月的挣扎算什么?一场空?
回到出租屋,我看着电脑屏幕上要求我公开道歉和退款的正式通知,怒火重新燃起。我删掉了原文,但用小号发了一条仅好友可见的抱怨:
“当说真话的成本太高,闭嘴就成了唯一选择。今天低头,明天就会被按在地上。那些图片里的人,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冤魂不散呢?”
我特意加上了最后那句,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反正没人看见。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梦见了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梦见了玻璃破碎的炸响,还有一声接一声的、沉闷的撞击声。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被重物击中。
猛地惊醒,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摸索着打开台灯,凌晨三点二十二分。喉咙干得发疼,我起身去厨房倒水。
经过窗户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楼下街道。昏黄的路灯下,空无一人。
但就在我收回视线的一刹那,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道影子迅速闪过。像是一个人,又不太像。我贴近玻璃,仔细看——什么都没有。
“神经质。”我嘟囔着,灌下一大杯凉水。
回到床上,我试图继续睡,但一闭眼,耳边就响起轻微的、持续的嗡鸣声,像是远处汽车引擎的空转。
第二天,我被迫在账号发布了道歉声明,并办理了退款。看着好不容易积累的粉丝数暴跌,看着冷嘲热讽的评论,抑郁和愤怒像两只手扼住了我的咽喉。
傍晚,我去超市买泡面。穿过停车场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亮起了大灯,强烈的光束直射我的眼睛。我抬手遮挡,等灯光熄灭,那辆车却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引擎是启动的。我能听到那低沉均匀的运转声。
我快步绕开,总觉得那黑暗的车窗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晚上,噩梦更清晰了。
我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坐在一辆车的驾驶座上。车速很快,方向盘在自己转动,刹车踏板踩下去软绵绵的,毫无反应。挡风玻璃外,街道的灯光拉成模糊的光带。
然后,第一个人影出现在车灯范围内。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正低头看手机,横穿马路。
我想尖叫,想打方向盘,但身体僵硬,手指死死抠着坐垫,眼睁睁看着车头撞向她。
“砰!”
不是巨大的响声,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骨头和金属挤压碎裂的闷响。车身颠簸了一下,像是碾过了什么不平的东西。
后视镜里,一团模糊的影子躺在路中间。
不,不,不!
但车还在加速。第二个人出现了,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婴儿车是蓝色的,上面挂着一个黄色的小鸭子玩具,在车灯下一晃一晃。
不要——
撞击。更剧烈的颠簸。后视镜里,散开的碎片,和不再晃动的黄色小鸭子。
然后是第三个,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缓慢地走在斑马线上。他回头了,车灯照亮了他惊恐浑浊的眼睛。
第四个,一对牵着手的情侣,男孩正笑着低头对女孩说什么。
第五个,穿着反光背心的环卫工人,正背对着马路清扫。
第六个,第七个……
每一个,我都看清了他们的脸,看清了他们最后一刻的表情。每一次撞击,车身都会传来相应的震动,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真实。
第八个,是一个抱着公文包、正在打电话的中年男人。撞击的瞬间,他的手机飞了起来,在空中翻转,屏幕还亮着。
八次撞击后,车终于缓缓停下。
我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喘息,试图推开驾驶座的门。门锁死了。我疯狂拍打车窗,转头间,瞥见了副驾驶座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八张照片。
正是我从网上搜集、拼接后发布的那八张车祸现场图。
但此刻,照片里的血腥细节无比清晰,甚至还在缓缓蠕动。而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渐渐浮现出一张脸——正是我刚才在梦里撞死的那八个人的脸。
他们透过照片,静静地看着我。
我尖叫着醒来,窗外天色微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睡衣能拧出水来。
是梦。只是梦。
我安慰自己,是因为压力太大,是因为愧疚感——尽管我不愿承认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白天我精神恍惚,泡面打翻在键盘上都浑然不觉。我不断搜索着那些图片的来源,试图证明它们与我无关,试图摆脱那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
我查到第二张图,那只孤零零的鞋子,属于一个在2020年车祸中丧生的十六岁女孩。她叫林小雨,那天是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第四张图,那片破碎的挡风玻璃,来自一场两死一伤的重大事故,死者是一对新婚三个月的夫妇。
第六张图……
每查清一张图的来源,我胃里的寒意就加深一层。那些冰冷的“素材”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破碎的家庭,是真实的血,真实的泪。
李警官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你编造的每一个字,拼接的每一张图,都可能伤害到真实的人。”
但我仍然倔强地想,我只是用了图片,他们的死与我无关。我是可耻,但罪不至死……吧?
晚上,我害怕睡觉,灌了两罐啤酒,强迫自己躺在床上。
入睡得很快,甚至太快了。
引擎声直接在我耳边响起。
这一次,我不在驾驶座。我被绑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勒得我喘不过气。驾驶座是空的,但方向盘自己在转动。
车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夜景,是我每天回家会经过的那条路——永兴路。
不,不要是这里。
车开始加速。第一个路口,穿着校服的女孩出现了,和前一晚梦里一模一样。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光映亮她稚嫩的脸。
我认得她。她是林小雨,那只鞋子的主人。
“不!停车!快停车!”我嘶吼着,徒劳地挣扎。
撞击如期而至。同样的闷响,同样的颠簸。鲜血溅在挡风玻璃上,温热的,带着腥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涕泪横流。
车没有停。第二个,推着蓝色婴儿车的母亲。我查过,她叫苏婷,孩子还没满周岁。
第三个,拄拐杖的老人,赵建国,退休教师。
第四个……
每撞一个,我就念出我查到的他们的名字,仿佛这样能减轻我的罪孽。但每一声道歉,都被淹没在撞击声和我自己的崩溃的哭喊中。
第八次撞击后,车停下。死寂。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
敲击声。
从车顶传来。
“咚…咚…咚…”
缓慢,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车顶爬行。
敲击声移动到挡风玻璃前。借着车内微弱的光,我看到一只毫无血色的手,“啪”一声按在了玻璃上。手掌下,血迹缓缓蔓延。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八只惨白的手,密密麻麻地按在挡风玻璃上,向下滑出血痕。
八张脸,贴着玻璃,向内张望。正是那八个人的脸,惨白,毫无生气,眼睛黑洞洞地盯着我。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我脑中却清晰地响起层层叠叠的耳语:
“是你叫我们来的……”
“你说我们冤魂不散……”
“我们来了……”
“来带你走……”
“一起走……”
挡风玻璃开始出现裂纹,蛛网般蔓延。那些手正在用力,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崩溃地哭求,身体缩成一团。
玻璃碎裂的巨响。
无数苍白的手伸了进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腿、我的头发,冰冷刺骨。我被拖向那破碎的洞口,洞口外是八张不断开合的嘴和漆黑的眼眸。
“啊——!!!!!”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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