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宇从深圳返回京北时，眉宇间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出发时明亮笃定了许多。他给姜羡发信息时，没有再提项目具体的波折，只说：“解决了几个关键分歧，方向扳回来一些。晚上一起吃饭？想你了。”
晚餐选在一家他们都很喜欢的、主营江南私房菜的安静小馆。包厢里灯光温暖，顾青宇仔细地将松鼠鳜鱼最鲜嫩的部位夹到姜羡碗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已是多年的习惯。
“这次去深圳，最大的收获不是谈成了什么条款，”他抿了一口黄酒，缓缓说道，“而是想明白一件事——有些坚持，必须用对方能听懂的语言和逻辑去表达，而不是单纯的情绪或直觉。我重新梳理了数据和推演模型，用他们最看重的投资回报率和风险控制框架，把之前模糊的‘感觉不对’，变成了可量化、可评估的‘路径风险’。阻力就小了很多。”
他说这番话时，目光落在姜羡脸上，带着一丝分享心得的意味，也藏着一缕更深的探究。他似乎想从她的反应中，印证某种想法。
姜羡听得很认真，等他停下，才开口：“找到共通的语言，确实能打破很多僵局。这说明你对项目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她没有对他的方法做过多评判，只是表达了对他突破的认可。她知道，他分享的不仅是一个工作心得，更是一种姿态——他在向她展示他处理问题方式的进化，也在试探她对此的反应。
顾青宇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一丝复杂。“有时候觉得，你好像天生就懂这种‘语言转换’。在‘云瞻’观察，感觉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需要转换频道才能沟通的情况？”他问得随意，但问题本身已不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普通的学生观察员。
姜羡拿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润。“观察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频道切换。”她避开了具体细节，给出了一个更具普适性的回答，“从学术视角看商业实践，再从商业数据反哺学术思考，中间需要不断地翻译和重构。”这个回答既真实，又巧妙地维持了“观察员”身份的合理性。
顾青宇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能感觉到那堵无形的墙依然存在，但她允许他更靠近墙边，甚至与他分享一些墙内的风景。这就够了。他换了个话题，聊起深圳的美食和见闻，气氛重新变得轻松。
饭后，顾青宇送姜羡回公寓。在楼下，他没有立刻放她走，而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
“出差时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设计极其简洁的铂金细链，吊坠是一枚未经过多雕琢的、泛着温润光泽的月光石，像凝结了一小片宁静的夜空。
“不算什么贵重礼物，”他语气认真，“只是觉得，它很像你眼睛里有时候会有的那种光。安静，但有自己的力量。”
姜羡微微一怔，看着那枚月光石，心头泛起一阵暖意。他捕捉到的，是她内心深处某种本质的特质。她接过盒子，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宝石表面，抬头对他笑了笑：“谢谢，我很喜欢。”
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上去吧，早点休息。”
回到公寓，姜羡将月光石项链戴上，对着镜子看了看。简洁的链子衬着锁骨，月光石在她肌肤上泛着柔和的光晕。她确实喜欢。
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先检查了加密邮箱。墨渊的简报已至：
「东南亚早期团队初步扫描完成，筛选出十七个潜在目标，已按领域与潜力分级。专项基金架构法律文件起草完毕。另，‘星海’新资料片第一次小范围用户测试反馈良好，情感共鸣指数超出预期基准。北美专利反制初步见效，对方提起异议程序，预计将进入拉锯。」
进展平稳。她批复「按计划推进接触，优先A级目标」，然后打开了她的论文文档。
论文的文献综述和理论框架部分已完成，接下来是核心的案例分析部分。她需要引用“星海”内部更具体的运营数据和用户反馈来支撑论点。之前开放的匿名数据库提供了宏观素材，但某些关键的、用于佐证特定机制的微观数据点，仍需要更精确的调取。
这次，她没有再通过牧恒，而是直接登录了拥有更高权限的后台管理视图——这是属于所有者的通道。她像查阅自家图书馆的索引一样，精准地定位并提取了几组需要的脱敏后数据序列和一段符合伦理规范的用户体验描述摘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审批或延迟。
将这些数据妥善嵌入论文草稿的相应位置，严谨的学术论述立刻获得了坚实血肉的支撑。她沉浸在这种构建的满足感中，直到夜深。
临睡前，她习惯性地点开加密通讯界面，看到牧恒在数小时前发来的一条非例行汇报：
「今日下午，战略部王总监（负责欧洲市场）在走廊偶遇姜观察员，简短交谈后，向助理提及‘观察员提出的某个关于本地化社区运营的类比很有启发性’。行政部同事在准备您下周列席的季度战略复盘会材料时，被墨总办公室提醒需预留‘特邀观察员’席位及准备相应简报版本。」
信息平静地陈述了两件小事，但姜羡读懂了背后的潜台词：她在“云瞻”内部的存在感与影响力，正在通过一个个微小的接触点，缓慢而持续地扩散。她的见解被总监级人物留意，她的列席被高层办公室特意关照，这些都在无声地改变着周围人对她身份的认知。
牧恒没有请示，只是汇报。他忠实记录着水面之下的每一道涟漪。
姜羡关掉屏幕，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月光石项链贴着皮肤，传来微凉舒适的触感。
顾青宇在尝试理解并靠近她的世界，用他自己的方式。“云瞻”内部在被动或主动地接受她更深入的“在场”。而她自己，则在学术的殿堂里，用来自自己王国的数据，稳步搭建着通向更高学位的阶梯。
每一种身份都在向前推进，每一个边界都在被温和地试探或悄然拓宽。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有日复一日的浸润与累积。
她想起顾青宇说的“语言转换”。或许，她早已精通此道，在不同身份、不同场景、不同对象间自如切换，只是这一次，切换的幅度和深度，正在将她推向一个更广阔、也更需要她清晰定义自我的舞台。
大四的时光，如同深海潜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决定方向的力量。而姜羡，正稳稳地驾驭着这股力量，航向自己选择的彼岸。夜色中，她颈间的月光石，闪烁着静谧而坚定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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