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滩的风波并未在省城溅起任何水花。高考结束后的日子,表面平静如水,无数家庭在焦灼中等待那一纸决定命运的录取通知。街道上的大字报依旧鲜红,广播里的革命歌曲照常嘹亮,生活沿着固有的轨道前行,仿佛那些发生在废弃防空洞、老砖窑里的诡谲交锋,只是阳光下微不足道的阴影。
顾怀远和林星语回到城东小单间,蛰伏如常。高考已经结束,成绩也已公布,现在只等录取通知书这最后一只靴子落地。他们减少了外出,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推演伪装技巧、分析已知情报,以及……反复研究那个带来更多谜团的铁盒子。
柳河滩老农的出现,铁盒子对“引导者”失败残渣的异常反应,以及那句“麻烦比老张头想的还要深”,都让这个看似普通的铁盒笼罩上了更浓的疑云。
顾怀远尝试了多种方法,都无法再次激发铁盒的信标或共鸣反应,它又恢复了死寂。但他通过对比老砖窑灰白雾气残留的规则结构和铁盒子“凹点”内部的屏障特征,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相似之处——两者都带有一种“非此世”的规则“基底”味道。
这种“基底”,与顾怀远在“白潮”中感受过的、属于“编织者”系统最根源的“绝对秩序”有些类似,却又更加……古老和原始?像是某种更早期、更粗糙的“秩序模板”。
“这东西的来历,可能比‘编织者’在这个星球的渗透历史还要久远。”顾怀远得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推论,“它可能不是‘编织者’制造的标准‘工具’,更像是……从某个更古老的、与‘编织者’同源甚至更早的系统里,‘脱落’或者‘遗失’下来的‘零件’。”
林星语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脱落?遗失?在这个普通的七十年代星球上?这可能吗?”
“如果这个星球,或者这个宇宙的某些角落,隐藏着连‘编织者’都未能完全掌控或理解的秘密,就有可能。”顾怀远目光深邃,“‘深潜者’们似乎知道些什么。老农对铁盒子的反应,不像完全陌生,更像是……认出了某种‘不该出现’的东西。”
三天后的城隍庙之约,显得愈发重要和莫测。
等待中,时间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开始陆续发放的日子。街道和居委会变得异常热闹,邮递员绿色的身影成了最受欢迎的风景,每当有通知书送达,总能引发一片羡慕的赞叹和兴奋的喧嚣。
这天下午,小单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顾怀远和林星语瞬间警觉。他们在这里深居简出,几乎没有访客。
顾怀远示意林星语隐藏,自己走到门后,感知蔓延出去。门外站着两个人,气息平稳,带着一种……体制内人员特有的、混杂着淡淡优越感和程式化的味道。
不是“引导者”那种冰冷的秩序感,也不是“质检小组”的专业扫描感。
他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年长的约莫五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面容严肃,眼神里透着审视。年轻的大约二十出头,也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像是记录员。
“请问,顾远同志和林晓同志是住在这里吗?”年长者开口,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顾怀远点头:“我是顾远。林晓是我妹妹,在屋里。”
“我们是市招生办和街道联合派来的。”年长者掏出工作证晃了晃,“关于你们的录取情况,有些事情需要当面核实和通知一下。”
顾怀远侧身让开:“请进。”
两人进屋,目光迅速扫过简陋但整洁的房间,在林星语身上停留了一下。林星语已经调整好状态,站起身,露出符合“林晓”身份的、略带拘谨和期待的表情。
“地方小,见谅。”顾怀远搬来唯一的两把椅子请他们坐。
年长者坐下,打开公文包,取出两份盖着红印的正式文件。“顾远同志,林晓同志,首先恭喜你们。你们的高考成绩非常优秀,在全省名列前茅。经过招生委员会审核,你们已经被‘华清大学’正式录取了。”他将两份录取通知书分别递给两人。
华清大学!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学府之一!
顾怀远和林星语接过通知书,纸张厚实,印着庄严的校徽和红色标题,下面是他们的名字和专业。顾怀远是“物理系”,林星语是“机械工程系”。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拿到实物的这一刻,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谢谢组织,谢谢领导。”顾怀远适时表现出激动和感激。
年长者摆摆手,脸上严肃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这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记录员。年轻记录员立刻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按照上级规定,对成绩特别优异、尤其是家庭背景相对简单的考生,录取前需要进行一次简单的政审复核和家庭情况再了解。”年长者解释道,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主要是确保录取学生的政治立场坚定,思想品德过硬,家庭历史清白。这也是对你们负责,对学校负责。”
来了。意料之中的审查。也是“引导者”网络可能施加影响的环节。
顾怀远神色坦然:“我们理解,一定配合。”
年长者点点头,开始询问一些标准问题:祖籍、家庭成员、主要社会关系、成长经历、对当前形势的看法、为何报考华清、对未来学习的打算等等。问题中规中矩,但涉及家庭和经历的部分,问得格外仔细,尤其是他们“回乡处理急事”那段时间的细节。
顾怀远和林星语早有准备,回答滴水不漏。伪造的身份资料经过“混沌协调”之力的深度处理,在规则层面都近乎“真实”,普通的行政审查根本看不出破绽。他们的谈吐举止也符合“优秀上进青年”的形象,对时局的看法既积极又稳妥。
询问持续了约半小时。年长者问得很细,记录员记得很认真。
最后,年长者合上笔记本,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很好。顾远同志,林晓同志,你们的回答清晰明确,思想觉悟也很高。政审复核基本通过。回去后我们会形成报告上报。你们准备一下,录取通知书上有报到时间和要求。华清大学是全国最高学府,到了那里要更加努力学习,将来为国家建设贡献更大力量!”
“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组织的培养!”顾怀远和林星语异口同声。
送走两位招生办干部,关上门,屋内的气氛却并未放松。
“问得太细了。”林星语低声道,“尤其是我们‘离城’那段时间,反复问了三次。”
“嗯。”顾怀远看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眼神锐利,“不完全是常规政审。有‘引导者’网络施加影响的痕迹。他们想确认我们的‘空白期’有没有问题,同时也是一种‘标记’——通过正式渠道告诉我们,我们已经在‘关注’名单上了。”
“他们会在大学里继续‘引导’我们吗?”
“一定会。”顾怀远肯定道,“华清大学这种地方,人才荟萃,思想活跃,是‘引导者’网络重点关注的区域。李国忠那个层级可能不够,但一定会有更高级别、更隐蔽的‘引导者’存在。我们的‘优秀’成绩,既是一层保护色,也会让我们吸引更多‘关注’。”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暗淡的天色:“大学是新的舞台,也是新的战场。我们需要利用那里的资源和环境,加速成长,同时也要更小心地应对来自‘编织者’系统的各种试探。”
林星语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至少,我们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新起点。”
“是的。”顾怀远回握住她,目光坚定,“一个可以让我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起点。”
录取通知书送达的消息,很快在街道传开。“顾远”和“林晓”这两个名字,一下子成了街坊邻里教育孩子的榜样。街道主任亲自上门道贺,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他任期内的政绩。小单间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尽管两人尽量低调,但道喜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应付这些热情的邻居,比应付招生办干部更耗心神。林星语不得不打起精神,扮演好一个“腼腆勤奋、运气好”的幸运女孩,顾怀远则是一个“踏实稳重、有担当”的兄长。两人默契配合,总算没露出什么破绽。
喧嚣持续了两天,才渐渐平息。
第三天晚上,就是与柳河滩老农约定的城隍庙之约。
子时,深夜十一点。省城早已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和巡逻人员的脚步声。城隍庙位于老城区的边缘,早已破败,平日里香火冷清,夜间更是人迹罕至,只有野猫穿梭于残垣断壁之间。
顾怀远和林星语提前一小时就悄然抵达附近,在一处早已废弃的染坊阁楼上潜伏下来,仔细观察城隍庙及周边环境。星辰黯淡,月色朦胧,为这次隐秘的会面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顾怀远的感知如同最精细的网,覆盖了庙宇前后。没有发现埋伏,也没有异常的规则波动。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和远处隐约的犬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子时整。
一道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隍庙后那棵据说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下。正是柳河滩那个老农。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棉袄,叼着旱烟杆,但没有点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成了老树的一部分。
顾怀远和林星语对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异常,才从藏身处悄然现身,如同两道轻烟,飘落到老槐树前。
“来了。”老农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声音沙哑,“还算守时。”
“前辈相邀,不敢不来。”顾怀远拱手,礼节周到,“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乡下人,姓古,古老的古,叫我老古头就行。”老农——古姓老农摆摆手,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顾怀远放铁盒子的衣袋位置停留了一瞬,“废话不多说。叫你们来,两件事。”
他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第一,那铁盒子,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老实说。”
顾怀远略一沉吟,决定部分坦诚:“是一位姓张的前辈给我们的,说是……‘测试’的一部分。”
“老张头?”古姓老农眉头皱起,深深吸了口没点火的烟杆,仿佛在品味什么,“他倒是会找事儿……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扔给你们两个小年轻。”
“前辈认得这盒子?”林星语忍不住问。
“认得?算不上。”老古头摇摇头,“但这玩意儿身上那股子‘老古董’加‘不祥’的味儿,隔老远都能闻见。它不是咱们这片‘水池’里该有的东西,更不该被‘深潜者’当成普通‘测试工具’随便给人。”
他盯着顾怀远:“老张头给你的时候,没说什么特别的?”
顾怀远回忆了一下张师傅当时的话和表现,摇摇头:“只说让我们处理‘遗落之种’,这个盒子是……‘信物’或者‘测试’的一部分。”
“哼,老滑头。”老古头似乎对张师傅有些不满,“他怕是也没完全搞清楚这东西的来头,或者……知道了点什么,但不敢碰,索性扔给你们,看看能砸出什么动静。”
“前辈知道它的来头?”顾怀远追问。
老古头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闪烁着幽光:“我也只是猜。很多年前,大概……还是前朝那会儿吧,我还不是‘深潜者’,只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有一次在西南边陲,一个快塌了的山庙里避雨,听一个快死了的老喇嘛说过一些胡话。”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遥远的记忆:“那老喇嘛说,天外有天,有‘大秩序’管理诸界,但也有‘旧时代的碎片’和‘错误的种子’流落四方。有些‘碎片’带着过去的‘权限’,有些‘种子’藏着未来的‘变数’。他还提到一种‘灰铁之盒’,非金非木,能感应‘秩序之伤’与‘变量之芽’,是……是寻找‘归乡路’或者打开‘禁忌门’的‘钥匙’之一。”
老喇嘛?西南边陲?旧时代碎片?错误的种子?灰铁之盒?归乡路?禁忌门?
信息零碎而模糊,却让顾怀远和林星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描述,与“编织者”(大秩序)、“遗落之种”(错误的种子?)、“白潮”之外的宇宙(天外天)隐隐对应!而这个铁盒子,竟然是寻找“归乡路”或打开“禁忌门”的“钥匙”?
“归乡路……禁忌门……”顾怀远咀嚼着这两个词。
“老喇嘛神神叨叨,没说明白就咽气了。”老古头道,“我也就当个荒诞故事听。直到那天在砖窑,看到你那盒子对‘残影’的反应……味道对了。就是那种‘旧时代碎片’碰到‘秩序之伤’时该有的‘躁动’。”
他看向顾怀远,眼神严肃:“小子,我不知道老张头为啥把这玩意儿给你,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我提醒你们,这盒子牵扯的东西,可能比‘工厂’那套‘消毒洒水’的把戏要古老得多,也危险得多。它不光是‘钥匙’,也可能是个‘诱饵’,或者……‘坐标’。”
坐标?顾怀远心中猛地一凛。难道这铁盒子除了共鸣“遗落之种”,还会向某个更古老、更未知的存在发送定位信号?
“第二件事呢?”顾怀远压下心中的惊疑,问道。
老古头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和旧布层层包裹的小物件,递给顾怀远:“这个,给你们。算是……砖窑那‘残影’的交换,也是我个人的一点‘投资’。”
顾怀远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不规则的暗红色石头,表面粗糙,布满了蜂窝状的气孔,像是某种火山岩或者熔炼后的矿渣。石头本身没有能量波动,但在顾怀远的规则视界中,能看到其内部结构里,镶嵌着无数极其细微的、已经失去活性的规则“结晶”,这些“结晶”的排列方式,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复杂的立体符文阵列的一部分。
“这是……”顾怀远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工厂’早期,尝试用本土材料制作‘引导’或‘监控’基座的失败残次品。”老古头解释道,“我年轻时在矿上干活,偷偷藏起来的。里头残留的‘符文阵’虽然废了,但结构还有点参考价值。你们不是能看懂‘规则’吗?琢磨琢磨,或许能对理解‘工厂’那套技术的底层逻辑有点帮助。比光看那些‘残影’‘印子’实在点。”
这确实是一份有价值的礼物!能直观接触到“编织者”系统早期技术尝试的物质载体!
“多谢古前辈!”顾怀远郑重道谢。
“别谢太早。”老古头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东西给了,话也说了。以后你们的路自己走。记住,这池子水深,暗流多,‘工厂’不是唯一的大家伙。你们手里的‘钥匙’,可能会打开意想不到的门……好自为之吧。”
话音未落,他佝偻的身影已经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老槐树后的残垣断壁中,只留下淡淡的旱烟味(这次似乎真的点燃过)在夜风中飘散。
顾怀远和林星语站在原地,手中拿着暗红色的石头,心中却沉甸甸的。
铁盒子可能是“钥匙”,也可能是“坐标”或“诱饵”。
“深潜者”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对铁盒子的态度似乎有分歧。
而“编织者”系统之外,可能还存在更古老、更未知的“旧时代碎片”和危险。
前路,似乎并没有因为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而变得清晰平坦,反而迷雾更浓,深渊更幽。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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