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山林间缓缓流淌，被初升的太阳染上淡淡的金边。东沟废弃防空洞的入口处，藤蔓和乱石依旧，仿佛昨夜到今晨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未曾发生。
顾怀远和林星语并肩站在洞口外。顾怀远的脸色依然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许多。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方，那团被混沌色与翠绿光晕包裹的“污染核”静静悬浮，只有拳头大小，暗紫色与暗红色的光芒在内里缓缓流转，却不再有之前的狂躁，像是陷入了沉眠。
“这东西……怎么处理？”林星语看着那封印的污染核，心有余悸。昨晚最后时刻涌入顾怀远意识的那股疯狂与怨恨，让她印象深刻。
“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随便丢弃。”顾怀远沉声道，“它是高度凝练的规则与信息淤积体，本身不稳定，也是‘编织者’系统曾经在此活动的证据。张师傅让我们来处理，或许也有‘回收’的意图。”他看向林星语，“你的星辰共鸣，能感应到它和外界还有残留联系吗？”
林星语闭上眼睛，仔细感应片刻，摇摇头：“很微弱，几乎断开。但……它内部似乎有一种‘指向性’，不是指向具体地点，更像是指向某种……‘同类’的模糊共鸣。很隐晦。”
“同类……”顾怀远若有所思。如果这种因“引导者”试验失败产生的“污染核”不止一个，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潜在的联系？像是一种畸形的“网络”？
“先离开这里。”顾怀远将封印的污染核小心地收入一个用“混沌协调”之力临时构造的、隔绝内外的能量胶囊中，放进随身的帆布挎包。“那三个‘观察者’虽然退了，但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我们需要尽快和张师傅联系，交接‘任务’，并弄清楚那些‘观察者’的来历。”
两人迅速清理了洞口附近的痕迹，沿着来路快速撤离。比起进山时的谨慎，离开时更多了几分紧迫。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各自消化着昨晚的经历，并警惕着可能存在的追踪。顾怀远分出一部分心神，继续巩固对体内力量的掌控，同时尝试解析那“污染核”在被封印前，最后时刻传递出的一些破碎信息片段。林星语则持续维持着低强度的星辰共鸣，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如同最灵敏的雷达。
所幸，一路并无异常。上午十点左右，他们安全回到了省城边缘，混入了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人流中。
没有直接回租住的小屋——那里可能已经被标记。他们按照之前与张师傅约定（铁盒中那张旧报纸角上的数字代码，经过顾怀远解析，是一种简单的单次密码，对应省城某个老式公用电话的号码和拨打时间），在指定时间，找到了一个偏僻街角的红色公用电话亭。
电话亭很旧，玻璃脏污，里面弥漫着烟味和铁锈味。顾怀远投入硬币，拨通了那个号码。
响了三声，被接起。对面没有声音。
顾怀远按照密码本上的规则，说了三个看似无关的词：“东沟，清淤，收了尾货。”
对面沉默了几秒，传来张师傅那特有的沙哑声音，语气平静：“尾货成色怎么样？”
“带彩，有芯，封好了。”顾怀远回答。
“嗯。老地方，仓库后门，中午一点。”张师傅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简短，隐秘，符合“深潜者”的风格。
所谓“老地方”，指的是张师傅提到过他在看的那个旧仓库，位于城北一片老工业区边缘。那里堆放着大量等待处理或废弃的工业零部件，平时很少有人去，仓库后门更是僻静。
中午一点，日头正烈。工业区里机器轰鸣，空气中飘散着金属加工和机油的味道。顾怀远和林星语绕过正门，从一条堆满废料的小巷子绕到仓库后部。
后门是一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门，虚掩着。两人闪身进去。
里面是一个高大的仓库空间，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个布满灰尘的气窗透下几缕光柱，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层层叠叠的木架和铁架上，堆满了各种型号的齿轮、轴承、链条、废旧电机，空气里是浓重的铁锈和灰尘气味。
张师傅就坐在最里面一堆废弃轮胎旁的一张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里面泡着浓茶。他换了一身更破旧的工装，戴着劳保手套，正在慢悠悠地拆卸一个生锈的阀门，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在此处整理废料的老工人毫无区别。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来了？坐。”
旁边扔着两个空的木头箱子，权当凳子。
顾怀远和林星语走过去坐下，没有多余寒暄。顾怀远直接从帆布挎包里取出那个能量胶囊，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铁皮箱上。
张师傅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拿起旁边一块脏抹布擦了擦手，然后拿起那个胶囊，凑到眼前，隔着半透明的能量层仔细看了看里面被封存的、缓缓旋转的暗紫暗红光团。
他看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点了点头：“成，比我想的干净。芯子也没散，封得也牢靠。”他放下胶囊，看向顾怀远，“昨晚，不太平吧？”
“来了三个‘客人’，带着专业设备，手段像是测试和观察。”顾怀远如实说道，“您知道他们的来历？”
张师傅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浓茶，咂咂嘴：“‘工厂’的‘质检小组’，专门处理像你们这样‘品相特殊’或者‘流程异常’的‘产品’。一般是‘引导者’网络上报了无法归类的异常，或者某些预设的‘监控阈值’被触发，他们就会出动。”
他放下缸子，目光扫过两人：“你们俩，一个是‘陈默’，手艺‘好’得不像话；一个是‘林晓’，查资料查到废品站和老厂区。李国忠那边肯定早就把你们报上去了。加上你们昨晚动了东沟这个陈年‘脓疮’，‘质检小组’不来看看才怪。”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观察测试？”林星语问。
“记录数据，评估威胁等级，决定后续处理方案。”张师傅语气平淡，“‘观察’是第一步。如果评估结果威胁度低，可能只是加强监控，或者由‘引导者’继续尝试‘引导归化’。如果威胁度高，或者表现出对‘流水线’的破坏倾向……”他顿了顿，“‘维修工’或者‘清道夫’就该来了。”
“修剪者？”顾怀远眼神一凝。
“差不多意思，可能型号不同。”张师傅点点头，“昨晚你们应付得不错，没露太多底牌，还把‘质检小组’的设备干扰了一下。他们拿到的数据可能不够清晰，这会延长评估时间，对我们有利。”
“您怎么知道我们干扰了设备？”林星语有些惊讶。
张师傅嘴角扯了扯，像是笑了一下：“这片‘水池’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工厂’的人动了，自然有人能看到影子。”他没有细说，但显然，“深潜者”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这个‘污染核’，您打算怎么处理？”顾怀远指向那个能量胶囊。
张师傅重新拿起胶囊，在手里掂了掂：“这东西，叫‘遗落之种’。”
“遗落之种？”顾怀远和林星语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引导者’的试验，成功了，叫‘播种’，催生‘秩序苗’。失败了，就留下这种‘遗落之种’。”张师傅解释道，“大部分‘遗落之种’会自然消散，或者被‘引导者’自己回收处理。但少数像这样淤积成‘污染’的，就成了麻烦。它们携带失败试验的扭曲规则和信息，可能继续侵蚀环境，也可能……在某些条件下‘发芽’。”
“发芽？变成什么？”
“谁知道。”张师傅摇头，“可能是更畸形的‘污染体’，也可能催生出不受控的‘变量’，甚至可能吸引‘工厂’更危险的清理单位。所以需要有人定期‘打捞’和‘封存’这些‘遗落之种’。”他看着顾怀远，“你们身上的‘味儿’，特别是那种能调和、甚至‘否定’混乱的特质，处理这东西正好对口。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用笨办法慢慢磨快得多，也干净。”
他收起能量胶囊，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铁皮箱上推到顾怀远面前。“这是说好的‘信息’。里面有几个可能是‘引导者’早期活动地点，也可能存在‘遗落之种’。还有一份……关于如何更好地掩饰你们自身规则‘味儿’的土法子，不一定比你们自己的办法高明，但胜在更‘本地化’，不容易被‘工厂’的通用检测协议扫出来。”
顾怀远拿起布包，没有立刻打开：“张师傅，您和‘深潜者’，最终目的是什么？对抗‘编织者’？”
张师傅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仓库高处那几缕光柱中的尘埃，缓缓道：“对抗？谈不上。我们这些人，有的曾是‘流水线’上的‘零件’，出了故障被淘汰；有的是不小心窥见了‘工厂’的影子；还有的，就是单纯不想这池子水变成死水。我们没能力拆了‘工厂’，只能尽量捞点还能活的‘鱼虾’，清理一下‘工厂’漏出来的‘油污’，让这水，能多活一阵是一阵。”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无奈和坚持。
“那‘编织者’……‘工厂’的最上层，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想做什么？”林星语忍不住问出这个核心问题。
张师傅收回目光，看向他们，眼神复杂：“我们这些‘深潜’的，层次太低，看不清‘工厂’全貌。只知道它有一套庞大、冰冷、不容违背的‘生产流程’。它要的‘产品’，是一个绝对稳定、绝对‘纯净’、没有任何‘意外’和‘变量’的宇宙。任何可能破坏这份‘纯净’的文明跃迁、个体进化、规则变异，都会被它视为‘杂质’，需要清除、修正、或者引导回‘正轨’。‘心象之壁’是它的围墙，‘白潮’是它的清洁剂，我们这个世界……大概只是它无数个‘生产车间’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和顾怀远他们之前的推测基本吻合。
“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林星语问，“只能眼睁睁看着？”
“办法？”张师傅又喝了口茶，“也许有吧。‘工厂’也不是铁板一块，它那套流程运行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总会有磨损，有漏洞，有‘错误’累积。‘深潜者’里有人猜测，最近的‘漏水’和‘异常’，可能就是一个信号。至于怎么利用……”他看向顾怀远，意有所指，“这得看那些身上沾着‘硝烟’味、从‘爆炸现场’跑出来的‘幸存者’，能带来什么新的‘变数’了。”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们会尽力。”顾怀远郑重道。
“量力而行。”张师傅摆摆手，重新拿起那个生锈的阀门，开始拧螺丝，一副送客的样子。“布包里的东西看完记牢就烧掉。最近风声紧，‘质检小组’可能还会来。你们自己小心。有急事，还是老办法联系。”
顾怀远和林星语起身，道别，离开了仓库。
走出昏暗的仓库，重新置身于午后的阳光和工业区的喧嚣中，两人都感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归来。
“接下来怎么办？”林星语低声问，“继续处理布包上其他的‘遗落之种’？”
顾怀远沉吟着：“‘遗落之种’要处理，但不能急于求成。昨晚我们已经被‘质检小组’盯上，行动要更隐蔽。而且，张师傅给的信息需要仔细分析，有些地点可能已经被‘引导者’网络重点关注或废弃，贸然前去可能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加快我们自己的计划。‘陈默’和‘林晓’这两个身份，已经引起了足够多的注意。高考是个机会，一个合法‘洗白’身份、融入社会更高层次、获取更多资源和信息的渠道。我们需要借此建立更稳固的立足点，同时暗中调查‘引导者’网络在这个国家乃至这个星球的整体布局。”
“李国忠那边呢？”林星语问，“他还等着‘陈默’去机械厂上班。”
“暂时稳住他。”顾怀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陈默’这个角色还有用。可以通过他，有限度地接触‘引导者’的基层运作，观察李国忠这类‘引导者’的日常行为模式，甚至可能接触到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却能反映网络动态的信息。但必须更加小心，不能像之前那样主动‘表现’了。”
两人一边低声商议，一边朝着租住的小屋方向走去。虽然那里可能被监控，但表面的日常生活仍需维持，而且有些必要的物品和资料还在那里。
走到距离小屋还有两条街的一个路口时，顾怀远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
“怎么了？”林星语立刻警觉。
顾怀远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手腕上的翠绿烙印微微发烫。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神锐利地看向小屋所在的方向。
“小屋周围的规则警戒……又被触动了。不是昨晚那种‘穿行’痕迹，更像是……有人在附近长时间‘停留’和‘观察’留下的规则‘压痕’。不止一处。”
有人在他们离开后，一直在监视小屋！
是“质检小组”去而复返？还是李国忠派的人？亦或是……其他势力？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家，暂时不能回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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