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手掌刚触到庙门铜环，识海里的镇魂殿便发出蜂鸣。
那些被他刻意压制的记忆突然翻涌——前世身为判官时，他曾在黄泉岸边见过的引魂幡，此刻正从殿顶垂落，幡上黄泉引三个古字泛着幽蓝光芒。
进来。他回头对无面判官说了一句，声音比预想中更稳。
指尖在铜环上轻轻一推，庙门里涌出的黑雾裹着阴寒气息，像活物般缠上三人脚踝。
无面判官的空白面具上，眼洞处的幽光骤然明亮，鬼影子缩着脖子，腰间的记录簿被阴气吹得哗哗翻页。
踏入庙门的刹那，顾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原本破旧的庙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悬浮在黄泉之上的青石道，道边的忘川水泛着幽绿，无数未成形的魂魄在水下挣扎。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镇魂殿在共鸣，黄泉引的力量正顺着经脉往指尖涌——这是前世作为判官时掌握的权柄，此刻终于挣脱了封印。
幽冥界...无面判官的声音像冰碴子掉进古井，黑雾从他袖中溢出，在身周凝成护盾。
鬼影子的笔在记录簿上疾书，笔尖戳破了三张纸：顾昭引使者入幽冥，境象与典籍记载相符。
顾昭走在最前，鞋跟叩在青石上的声响惊起几只引魂鸦。
他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黑雾漩涡，喉结动了动——那漩涡中心，正是拓跋宏血祭阵残留的怨气。到了。他停住脚步，指尖点向漩涡。
黑雾漩涡突然散开，露出下方的血色残阵。
阵法纹路深嵌在黄泉底的岩石上，每道刻痕里都凝着暗红血块，像是被抽干的血精。
更远处，一条半透明的黑炎龙虚影在挣扎，龙鳞上还粘着未散的怨气，每甩动一次尾巴，就有数十个魂魄被卷进去撕成碎片。
无面判官的面具凑近残阵，空白的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那是地府使者动用神通探查的迹象。此阵...他的声音首次出现波动，竟能吞噬百年前战魂？
顾昭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玉瓶。
瓶塞刚拔开，一缕半透明的魂魄便飘了出来，那魂魄穿着锈迹斑斑的铠甲，额角还嵌着半截箭簇。这是李烈，百年前战死的镇北将军。他指尖凝聚一缕功德光，轻轻点在魂魄上，我用孟婆汤保留了他的记忆碎片。
玉瓶里的孟婆汤泛起涟漪，李烈的魂魄被吸了进去。
汤面瞬间映出画面：百年前的战场，黄沙漫过残旗，李烈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喉管被敌将的刀砍断。
可下一刻，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变成血红色，尸体竟自己站了起来，手中断剑指向己方阵营。
李烈的魂魄在汤里剧烈挣扎，声音带着百年怨气的撕裂感，我明明已经死了！
拓跋宏那贼用血祭咒控制我的残魂，让我去砍自己人！
我能看见他们的脸，能听见他们喊，可我的手不受控制——他突然转向无面判官，铠甲上的锈迹簌簌掉落，大人，我在黄泉路上卡了百年！
要不是顾昭用镇魂咒渡我，我就要被这血祭阵抽干，永远变成行尸走肉！
鬼影子的笔地折断，这次他连新笔都顾不上换，直接用手指蘸着口水在记录簿上抹：李烈残魂控诉，拓跋宏血祭夺魂属实。无面判官的面具缓缓转向顾昭，黑雾在他脚下凝成漩涡，原本冰冷的气息里多了丝动摇。
你所言，或有其理。他的声音不再像冰锥，倒像被温水泡过的铁，但地府的规矩，不是你说破就能破。
顾昭忽然单膝跪地，黄泉的阴风吹起他的衣摆。大人，我知道前世私放冤魂是错。他抬头时眼里有光，可这一世，我见百姓因战乱冤死，见将军的魂魄被人当刀使，见阴司的规矩护不住活人——他的拳头重重砸在青石上，如果守规矩要眼睁睁看人间变成修罗场，那我宁肯做个不守规矩的判官！
鬼影子的手指在记录簿上顿住，他抬头看了眼无面判官——那面具上的裂纹更深了，眼洞处的幽光暗了又亮，像是在权衡什么。
顾昭。无面判官突然转身，黑雾裹着他的声音飘过来，你若真为护人间秩序...他的面具缓缓抬起，望向远处仍在挣扎的黑炎龙虚影，为何要用轮回笔改写因果？
顾昭的呼吸一滞。
他望着无面判官面具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裂纹，突然想起前世跪在忘川边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样，被质问，被审视，却始终不肯后悔。
大人。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等您看完这血祭阵的全貌，我再回答您。
无面判官没有说话。
他的黑雾护盾突然展开，裹住三人往血祭阵深处飘去。
鬼影子手忙脚乱地捡起断笔，在记录簿上画下歪歪扭扭的字迹：顾昭与使者，深入血祭残阵...
黄泉的阴风吹得引魂幡猎猎作响，顾昭望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血色刻痕，掌心的功德光微微发烫。
他知道，无面判官的问题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但此刻更重要的，是让地府看清——这乱世里，有些因果，本就不该由活人独自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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