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醒来的时候，后背靠着一棵粗糙的树干。
意识像是从深水里浮上水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没有动。
身体里空空荡荡。
那股奔腾了数年，早已融入骨血的浑厚气血，消失了。
《万载厚土身》带来的磐石般的力量，无影无踪。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有些力气的青年。
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光线。
他坐着的地方是一片林地，身边堆着一捆刚砍好的木柴。
一柄刃口满是缺口的铁斧，深深地嵌在他头顶的树干里，斧柄还在微微颤动。
这是他醒来前，正在做的事情。
伐木。
很合理。
石磊的思维很平静。他不是秦风，他也不是苏晚晴
他只是接受事实。
然后，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既然修为没了，那就重新练。
既然身份是伐木工，那就先把木头砍好。
就在这时，林子外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呼喊。
“石头！磨蹭什么呢！太阳都下山了，不想要工钱了？”
石头。
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石磊在心里记下这个信息。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传来陌生的酸痛感。
他走到树前，双手握住斧柄，用力向外拔。
铁斧纹丝不动。
他再次发力，手臂上的肌肉绷紧，脸都憋红了几分。
斧头终于被他从树干里一点点地拽了出来。
好弱。
这个身体，弱得可笑。
在斩妖司，他能单手举起一辆装甲车。在这里，他拔一柄斧头都费尽了气力。
他没有感到沮丧。
相反，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从脚底升起。
他弯腰，将那捆至少有百十斤重的木柴扛到肩上。
他咬着牙，稳住身形，一步一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林地外是一个小小的空地，一个赤着上身，腰间围着兽皮的壮汉正不耐烦地踱步。
壮汉的肌肉虬结，在夕阳下泛着古铜色的光，体内蕴含的气血波动，远超当初的于刚教官。
超凡境。
一个工头而已。
石磊沉默地扛着木柴，走到他面前。
壮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怎么回事？今天就这么点？你这身子骨，比村口的寡妇还不如。”
他从腰间的皮袋里，摸出三枚黑乎乎的铜板，扔在地上。
“拿着，滚吧。明天要是还这个样子，你就不用来了。”
石-石头-磊，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肩膀上的木柴，弯腰，将那三枚沾着泥土的铜板捡了起来。
铜板入手冰凉，带着真实的金属质感。
壮汉见他这副闷葫芦的样子，更是不爽。
“看什么看？不服气？”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石磊的胸膛，拍得他气血翻涌，连退了两步。
“小子，我告诉你。你是个外乡人，能在这黑石村有口饭吃，是村长看你可怜。别不识抬举。”
“每天老老实实砍柴，换点吃的，别饿死就行了。至于别的，想都别想。”
石磊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站稳了身体。
“尤其是再过半个月的‘启灵祭’，那是村里孩子们的机缘，跟你这种废物没半点关系。到时候给我离祭坛远点，别沾染了晦气。”
壮汉说完，似乎也觉得跟这么个木头疙瘩说话没什么意思，挥了挥手。
“滚滚滚，看着你就烦。”
石磊捡起地上的斧头，提在手里，转身离开。
启灵祭。
外乡人。
废物。
他将这几个词，一一记在心里。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
这些情绪，没有意义。
那个壮汉说得对，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提着斧头，顺着村里唯一的土路，朝前走。
这个村庄，和他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别无二致。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抱着一块比他还高的磨盘，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当作玩具。
一个在溪边浣洗的少女，双手在水中轻轻一搅，整条溪流下游的河水都变得清澈了几分。
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武道融入了呼吸，融入了生活。
而他，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凡人”。
不。
不对。
顾凡，秦风，苏晚晴，赵瑞。
他们应该也在这里。
他们，应该也成了“凡人”。
石磊的脚步很慢，但很稳。
他感受着斧头的重量，感受着口袋里三枚铜板的碰撞声，感受着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
他的功法，《万载厚土身》。
何为厚土？
承载万物，默然无声。
从零开始，对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修行。
他需要找到一个住处。
需要找到食物。
然后，他要像这个世界的人一样，重新点燃气血之火。
他走到村子的最西边，这里是村子最破败的区域。
一间用黄泥和茅草搭建的，几乎快要塌掉的土坯房，出现在他面前。
房子的门虚掩着。
门口，靠着一个比他还瘦小的身影。
那个身影看到他，立刻站直了身体，朝他跑了过来。
是一个女孩。
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面黄肌瘦，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在这昏暗的傍晚，像两颗星星。
“哥。”
女孩跑到他面前，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她伸出小手，想要接过石磊手里的铁斧，却被斧头的重量坠得一个踉跄。
石磊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女孩的手，冰凉。
“我来吧。”石磊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说的第一句话。
女孩低下头，小声说。
“今天……家里没有吃的了。”
石-石头-磊，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三枚冰凉的铜板。
这就是他今天的全部收入。
也是他们兄妹两人，今天的晚饭。
他看向女孩，又看了一眼那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这就是他的新身份。
一个外来的，被全村人瞧不起的废物伐木工。
一个连饭都吃不饱，还有一个妹妹要养活的哥哥。
石磊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柄沉重的铁斧，换到了另一只手。
然后，他空出右手，牵住了女孩冰凉的小手。
“走，哥带你去买吃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活下去。
这片厚土，他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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