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苏承锦端坐于马背之上,神色平静地看着身前这个满身血痕、气息却依旧凌厉的女子。
她的五官深邃,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高挺的鼻梁与微薄的嘴唇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天生的冷傲。
几道新添的伤痕划过她沾着尘土的脸颊,非但没有减损她的容貌,反而平添了几分野性难驯的惊心动魄。
“大鬼人。”
苏承锦笑了,声音不大。
“我还在发愁去哪儿抓几个活的来问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主动送上门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说说看,你潜入我滨州地界,所图为何?”
“莫不是来刺探军情的?”
女人的目光警惕地扫过苏承锦,又落在一旁杀气未散的庄崖身上,最终还是回到了苏承锦的脸上。
这个男人,明明被自己挟持了一路,此刻却反客为主,那份从容不迫,让她心底的警铃大作。
“我并非军中人士,你问我,我也答不出。”
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不过,我的确是大鬼人。”
“怎么,你也想学那些所谓的‘义士’一样,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替天行道,滥杀无辜?”
苏承锦眉梢微微一挑,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讥讽。
“听你这意思,是说大鬼人也有在滨州地界生活的?”
女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摇了摇头:“可能有吧,我不知道。”
“我向来独来独往。”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相较于大鬼,你们大梁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群连战场都不敢上的懦夫,只敢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肆意屠杀流落至此、手无寸铁的异族人。”
“天下乌鸦,哪哪都一样黑。”
苏承锦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就在他刚想开口之际,女人的目光却锐利地锁定了他。
“你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她断言道:“你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子弟?”
苏承锦笑了:“何以见得?”
百里琼瑶的视线转向一旁如铁塔般矗立的庄崖。
“寻常人家,可请不动这般筋骨如铁、杀气内敛的兵家子弟当护卫。”
“啪、啪、啪。”
苏承锦轻轻鼓了鼓掌,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你的见识,倒也不像寻常人家能有的。”
“说吧,你是不是大鬼国哪个高门大户的千金?”
百里琼瑶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与沧桑。
“我若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岂会落到这般田地,被一群地痞流氓追杀?”
苏承锦想了想,颔首道:“也是。”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迎着他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
“百里琼瑶。”
苏承锦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百里。
在大鬼国,这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姓氏。
“百里……我记得,这在大鬼国应该是王族大姓吧?”
他故作随意地问道。
“你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百里琼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
“在大鬼,姓百里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的确算是个大家族。”
“可难道每一个姓百里的,都理所应当享受所谓的荣华富贵吗?”
苏承锦沉吟片刻。
“是这个道理。”
他刚准备继续追问,却见眼前的百里琼瑶身子猛地一晃,那双始终闪烁着警惕与倔强的眸子,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下一刻,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摔在了坚硬的冻土之上,激起一片尘土。
苏承锦愣住了。
一旁的庄崖也愣住了。
前一秒还在唇枪舌剑、气势凌人的女人,后一秒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倒下了?
苏承锦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身前蹲下,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气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他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她满是灰尘的脸颊。
“喂,不是装的吧?”
“你要是装的,待会儿可别怪我再把你绑起来。”
见百里琼瑶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长时间的奔逃与战斗,加上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全凭一股意志在硬撑。
此刻心神一松,自然就撑不住了。
苏承锦站起身,拍了拍手,对着一旁还在发愣的庄崖。
“看什么看,过来搭把手,把她扛到马上去。”
庄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错愕。
“我……我来?”
苏承锦白了他一眼。
“不然我来啊?”
“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痛快点!”
“还得赶路进城呢,总不能把她扔在这荒郊野外喂狼吧?”
“哦。”
庄崖应了一声,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走上前,像扛麻袋一样,将昏迷不醒的百里琼瑶甩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
一座轮廓雄伟的城池,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飞风城。
二人牵着马,顺利进了城。
城内的景象,却让苏承锦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着门,即便是开着的,也显得门庭冷落。
一阵寒风卷过,吹起满地枯叶,更添几分萧瑟。
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城门处的守兵竟然也只有寥寥数人,一个个缩着脖子,无精打采,对于进出城的人,几乎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绝不是一座边关重镇该有的样子。
苏承锦与庄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没有声张,先是找了一家看起来最简陋的民间医馆。
医馆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师正在打盹。
听到动静,老医师睁开眼,当他看到庄崖将一身血污的百里琼瑶放在病榻上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从哪儿捡来的?”
老医师一边检查着伤口,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苏承锦笑了笑。
“城外不远,看着快活不成了,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自己积点德。”
老医师点了点头,手上动作麻利地清洗着伤口。
“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
“外伤看着吓人,但都不致命。”
“主要是身体亏虚得厉害,寒气入体,得好好调养一阵子。”
“我处理好伤口后,再给她开几服药。”
苏承锦立刻开口。
“老先生尽管放心医治,钱不是问题。”
老医师瞥了他和庄崖一眼。
“看你们这身穿戴,也不像是差钱的主。”
“先出去等着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北地风寒,你们要是真想救她,就去给她买件厚实的棉衣换上。”
“一个姑娘家,穿这身破烂单衣,像什么样子。”
“老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苏承锦拱手应道。
二人退出医馆,寒风扑面而来。
苏承锦看着庄崖。
“你先去成衣铺给她买身衣服,再去寻个干净的客栈。”
庄崖领命离去。
苏承锦则信步走到街角一个尚在营业的面摊前坐下。
“老板,两碗热汤面。”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了上来。
苏承锦一边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不多时,庄崖也办完事找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殿下,都安排好了。”
苏承锦递了双筷子给他。
“看出点什么没有?”
庄崖接过筷子,沉吟道:“城门守备人数稀少,城中巡逻的兵卒也少得可怜,看样子是调走了不少人。”
苏承锦点了点头,吸溜了一口面条,汤汁温热,驱散了些许寒意。
“看来,我们这位飞风城的周将军,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啊。”
夜色深沉,客栈的房间里,烛火摇曳。
百里琼瑶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察觉到了身上的异样。
原本破烂不堪的单衣,已经换成了一套干净柔软的棉布中衣,身上还盖着厚实的棉被,温暖舒适。
她猛地坐起身,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客房,并无异常。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苏承锦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和两碟小菜。
“醒了?”
他将餐盘放在桌上。
“醒了就过来吃饭。”
百里琼瑶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苏承锦仿佛没看见她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你该不会是想问,为什么给你换了衣服,然后拔刀说要杀了我吧?”
百里琼瑶沉默了片刻,掀开被子,走下床。
她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过,敷上了药,包扎得整整齐齐。
她径直走到桌边,拿起碗筷,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平静。
“看了就看了,又没什么看不得的。”
“我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人。”
“今日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经冻死在哪条沟里了。”
苏承锦闻言,不由得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这女人的心性,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和通透。
“还算懂事。”
他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你是来关北打仗的?”
身后的百里琼瑶突然开口。
苏承锦脚步一顿,回头笑了笑。
“我就是一个路过的平民百姓,打什么仗。”
百里琼瑶“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头继续喝粥。
苏承锦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而出,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想去戌城吧。”
苏承锦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转过身,眯起眼睛看着她。
百里琼瑶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缓缓说道:“我之前,便是从戌城过来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带上我,算是我还你今日的人情。”
苏承-锦看着她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沉默了片刻。
他推开门,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晃。
“先吃饭。”
“吃完饭,好好睡觉。”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话音落下,他已走出房间,并顺手带上了门。
门内,百里琼瑶看着那碗温热的米粥,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低下头,一口一口,认真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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