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京城的长街空旷而死寂。
巡夜的更夫有气无力地敲着梆子,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传不了多远,便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苏知恩策马疾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哒哒”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清晰的声响。
他心中焦急如焚。
殿下将那封信交给了他,叮嘱他务必亲手交给先生。
而先生此刻,应早已出城,在瞿阳山大营中。
苏知恩越想越急,手中马鞭挥得更急。
就在他即将路过九皇子府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正摇着羽扇,不紧不慢地踏入皇子府的大门。
正是诸葛凡。
苏知恩心中一喜,猛地勒住缰绳,雪夜狮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先生!”
诸葛凡闻声回头,看到一脸急色的苏知恩,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苏知恩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担忧与不解。
“先生,你怎么没出城?”
“倘若后续圣上因为夜画楼的事情追查下来……”
诸葛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倩影,那双在月下清亮如水的眸子,让他心中微起波澜。
“出了点意外,没什么大事。”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随即看向苏知恩。
“你这般行色匆匆,可是殿下有什么要交代的?”
苏知恩这才想起正事,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封还带着一丝血腥气的信件,双手递了过去。
“殿下说,先生看过就懂了。”
诸葛凡接过信,展开。
昏黄的灯笼光线下,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信上的内容。
寥寥数语,他却已洞悉所有。
大皇子苏承瑞的临终托付。
幕僚上官白秀。
他默默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神色平静无波。
“我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向府外走去。
“我去一趟大皇子府。”
苏知恩大惊,连忙伸手拦住他。
“先生,现在恐怕去不得了!”
“宫中出了那么大的事,大皇子府如今定然已被铁甲卫层层看护,如同龙潭虎穴,先生要如何进去?”
诸葛凡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无妨。”
他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圣上昏厥,来不及下达处置的明确旨意。”
“铁甲卫此刻,只是暂将府邸守住,防止有人出入。”
“他们无权,也无胆处置里面的人。”
“我只需偷偷进去即可。”
他看了一眼苏知恩不放心的神情,补充道:“况且,殿下的暗卫还跟着我,无需担心。”
苏知恩仍不放心,张口便要说“我与先生同去”。
诸葛凡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
“花羽会跟着我。”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才从府门旁的阴影里悄悄探出身形,对着苏知恩挤了挤眼睛,正是花羽。
诸葛凡转过身,一把拎住花羽的耳朵,像是拎着一只不听话的猫。
“走了。”
“哎哟!凡哥!轻点!轻点!”
花羽龇牙咧嘴地叫唤着,被诸葛凡拖着消失在夜色中。
苏知恩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牵马回府。
夜色更深。
大皇子府外,果然如诸葛凡所料,气氛肃杀。
一队队身披铁甲的铁甲卫,手持长戈,面无表情地封锁了所有出口。
诸葛凡与花羽隐在街角的一处黑暗中。
花羽眯着眼打量着那森严的防卫,撇了撇嘴。
“人有点多。”
诸葛凡“嗯”了一声,吩咐道:“你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入口。”
花羽应了一声,身形一晃,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窜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他动作虽轻,但屋顶的瓦片终究还是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摩擦声。
“什么动静?”
门口的一名铁甲卫都头耳朵一动,厉声喝道。
所有卫兵瞬间抬头,目光如刀,扫向声音来源处,却只看到黑沉沉的屋檐。
那都头皱了皱眉,对身边的同伴道:“你去看看。”
一名卫兵领命,身手矫健地攀上房顶。
他四下查看了一番,除了几片被风吹落的枯叶,并无任何异样。
他爬了下来,回报说:“头儿,应该是野猫,没什么异常。”
都头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
“都打起精神来!里面还有一队兄弟守着,出不了岔子。”
“是!”
众卫兵齐声应道,继续如雕塑般守着门口。
过了一会儿,花羽的身影如鬼魅般回到诸葛凡身边。
“有个小门可以进去,没人看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里面还有十名铁甲卫在巡视。”
诸葛凡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阴影处,轻轻挥了挥手。
十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周围的屋顶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花羽对此并不意外。
诸葛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不可杀人,打晕即可。”
十名暗卫微微颔首,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苏十的身影重新出现。
“先生,都处理好了。”
诸葛凡再次点头,跟着花羽,从小门悄然潜入。
一进院子,便看到那十名负责巡视的铁甲卫,已经东倒西歪地晕倒在各处。
诸葛凡对苏十吩咐道:“看好他们,别让他们醒了。”
苏十领命,再次隐入黑暗。
诸葛凡整理了一下衣袍,信步向着府内灯火最亮的书房走去。
他刚一踏入书房,一股沉静的檀香便扑面而来。
只见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手中捏着一枚白子,凝神对弈。
他似乎早已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只以为是敌人寻上门来。
他声音清冷,带着一丝自嘲。
“三皇子就这般忍耐不住么?”
“这就派人来斩草除根了?”
见来人没有说话,上官白秀终于察觉到不对,缓缓转过头。
当他看清来人并非手持兵刃的杀手,而是一个气质儒雅的文士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是?”
诸葛凡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从袖中掏出那封信,轻轻放在棋盘上。
然后,他便旁若无人地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品了起来。
上官白秀的目光落在信封上,他认得那上面的字迹。
他拿起信,迅速看完,脸上露出一抹无奈而苦涩的笑容。
“他总是这样喜欢安排别人。”
他将信纸放下,看向诸葛凡,眼神却恢复了平静。
“不过,我不想走。”
诸葛凡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放下茶杯,又“嗯”了一声。
“理由。”
上官白秀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看淡生死的洒脱。
“不想走,就是不想走,哪有什么理由。”
诸葛凡点了点头,竟真的不再劝说。
“也罢。”
“反正是大皇子的遗愿,你走与不走,与我无关。”
“既然信已送到,我便算是仁至义尽。”
他站起身,作势便要离开。
当他走到门口时,脚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声音悠然传来。
“对了,我猜一下你不想走的原因。”
“是想……救大皇子妃吧。”
上官白秀端坐的身影,猛地一僵。
只听诸葛凡的笑声从门外传来,那笑声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假死?”
“然后呢?”
“你怎么出城?你如何安排大皇子妃?”
“你无依无靠,如何能将一个皇子妃,平安保下?”
诸葛凡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上官白秀的心防之上。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
“话已至此,三息过后,我便离开。”
“走或不走,看你自己。”
上官白秀听着诸葛凡的话,那份故作的洒脱终于土崩瓦解,脸上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挣扎。
他知道,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的死穴。
“一。”
诸葛凡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上官白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断。
“我同意走!”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但九皇子必须答应,将大皇子妃安全送出城,并给她一笔足够她余生无忧的钱财!”
诸葛凡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可以。”
“不过,那要看你,值不值这个价了。”
“说说你的计划。”
上官白秀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假死的尸体我已经找好。”
“一会,我会将整个大皇子府,付之一炬。”
“到时候,大火会将一切痕迹烧毁,他们即便找到尸体,也辨别不出真伪。”
“起火原因,我会伪装成因殿下之死,悲痛欲绝,自焚而亡。”
诸葛凡平静地点了点头。
“可以。”
他目光一转,忽然又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很好奇,你为何要费尽心机救大皇子妃?”
“就因为大皇子救过你?”
“据我所知,大皇子对他这位并无助力的皇子妃,恐怕并无多少情分吧?”
上官白秀脸色平静,避开了他的目光。
“此事与你无关。”
诸葛凡看着他闪躲的神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踱步上前,附在上官白秀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几个字。
“大皇子妃有身孕了?”
上官白秀如遭雷击,猛然回头,眼中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和大皇子,绝无第三人知晓!
诸葛凡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在小门等你。”
“快些做完。”
说罢,他转身,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上官白秀将大皇子妃从内屋中带了出来。
大皇子妃神情憔悴,眼中空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救自己而奔走的男人,凄然一笑。
“你又何必费尽心机救我。”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在意过我。”
上官白秀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其实,殿下临终前让人来救我,就说明他已经猜到,我会救您。”
“这也算是,他最后帮我的一件事了。”
“况且,我身为殿下的幕僚,岂能不尽心护他家人周全?”
大皇子妃闻言,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任由他带着自己向外走去。
小门处,诸葛凡早已等候。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花羽。
“你,陪他将火油倒好,然后带他离开。”
“我先带皇子妃走。”
花羽点了点头,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跟着上官白秀重新潜入府中。
上官白秀最后一次走回书房。
他看着屋内熟悉的陈设,看着棋盘上那盘未下完的残局,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主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良久,未起。
花羽将最后一桶火油倒在书房的梁柱上,走进来便看到这副场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你能不能快点!”
他低声催促道:“再磨叽一会儿,外面那些人醒了,我可不管你!”
上官白秀缓缓直起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待了数年的书房,然后,伸手碰倒了桌上的烛台。
火苗瞬间窜起,舔舐着浸满火油的书卷与木梁。
“走!”
花羽一把拉住他,两人身形如电,从小门飞速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什么味道?”
府外,一名铁甲卫警惕地皱了皱鼻子。
另一名卫兵转头看去,只见府内深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染红了半边夜空!
“走水了!快灭火!”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所有在外围的护卫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提着水桶冲向大门。
都头冲入院中,看到那些横七竖八晕倒在地的同伴,急得大吼。
“把他们拍醒!快!灭火!进去救人!”
“里面还有皇子妃!她要是死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在火油的助燃下,火势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开来。
不过片刻之后。
那座在樊梁城中屹立数年,曾象征着无上权势与荣耀的大皇子府,便彻底化作了一片吞噬一切的火海。
再无往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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