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雅间,窗扉半敞。
诸葛凡、花羽、苏知恩三人凭栏而立,目光投向楼下那人声鼎沸的奢靡光景。
花羽咂了咂嘴,看着那些穿金戴银的勋贵子弟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凡哥,你说我要是把下面这群家伙都给抄了,得来的银子够不够咱们在关北养一支万人大军?”
他这话问得直白,带着山匪般的豪气。
诸葛凡闻言失笑。
“何止万人大军,连带着买下这夜画楼,让你天天坐在这里看美人,应当都是绰绰有余了。”
花羽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那还是算了,美人哪有砍大鬼蛮子的脑袋来得痛快。”
就在三人闲谈之际,楼下原本嘈杂的乐曲声渐渐停歇。
丝竹止,管弦息。
原本熙熙攘攘、推杯换盏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汇聚于大堂中央那座精心打造的鎏金舞台之上。
一道婀娜的身影,莲步轻移,缓缓走上舞台。
来人正是这夜画楼的楼主,白知月。
她特意去换了身淡紫色的流仙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银色月华,随着她的走动,如月光游荡。
她走到舞台中央,对着四方盈盈一福,眉眼含笑,声音清脆悦耳。
“欢迎各位贵客莅临夜画楼,小女子白知月,在此谢过诸位郎君的捧场。”
简单的开场白,却引来台下阵阵叫好与口哨声。
白知月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脸上的笑容不变,继续说道:“我夜画楼的寻诗会,遍访大梁才子,收集天下诗篇。”
“曾有人于此一夜天下知,而后官拜朝堂;亦有人在此名利双收,传为佳话。”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或激动、或期待的脸。
“今日,依旧如此。”
“诸位皆可上台一试,以诗会友。”
说到这里,白知月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弧度。
“只不过,往届诗会,前三甲的彩头,不过区区百两白银。”
“今日,小女子做主,将这彩头,加到千两!”
“只要能夺得诗会前三,夜画楼便赠千两白银!”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千两白银!
对于那些家财万贯的勋贵子弟而言,这或许只是几顿饭钱。
但对于那些家境贫寒,十年寒窗只为一朝功名的读书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
一时间,台下那些布衣学子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炽热的火焰,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然而,总有不和谐的声音。
一名衣着华贵的官家子弟站起身来,摇着折扇,脸上带着几分被轻视的傲慢。
“白东家,你这是何意?”
“千两白银虽多,但在座的诸位,谁又会缺这点银子?”
“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就是!我等来此,是为风雅,是为一睹揽月姑娘风采,岂是为这黄白之物而来!”
一群勋贵子弟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金钱的不屑和对自身财力的炫耀。
二楼,花羽听着这群人的豪言壮语,嘴角咧了咧。
“这帮家伙,口气可真大。”
“一个个都说不缺钱,听得我手都痒了。”
诸葛凡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舞台上,白知月面对众人的诘难,依旧从容不迫。
“诸位公子莫要着急,小女子又岂会不知各位的心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这彩头,自然不能只有银两。”
“只不过,这真正的彩头,还得由本人亲自来说,不是吗?”
话音刚落。
一道身影,自舞台后方的珠帘中,缓缓走出。
那女子身着一袭青白相间的长裙,身姿窈窕,步履轻盈,脸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只露出一双宛如秋水般的眼眸。
她一出现,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了刹那。
“揽月,见过诸位公子。”
女子的声音,温婉悦耳,仿佛能抚平人心底所有的躁动。
揽月!
樊梁五大名花之一,夜画楼的另一位绝代佳人!
台下的勋贵子弟们,呼吸瞬间停滞,眼中爆发出比刚才听到“千两白银”时强烈百倍的光芒。
谁人不知,这揽月姑娘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真容,性子温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从不轻易与人结交。
数年来,只有被她亲口“钦点”之人,方可入其闺阁,一睹芳容,听其抚琴。
而能获此殊荣者,寥寥无几。
但凡见过她真容之人,无不惊为天人,赞不绝口。
甚至曾有女子被其钦点入阁,出来后亦是自惭形秽,感叹“人间怎会有此绝色”。
此刻,这位传说中的仙子,竟亲自现身。
揽月对着台下微微颔首,那双隔着面纱依旧动人心魄的眸子,仿佛含着一汪清泉。
“既然东家姐姐想要加码,那小女子,又岂能落后?”
“今日,夺得诗会魁首者……”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
“可入揽月阁内,与小女子共叙。”
“近来新习了几首曲子,还望魁首不吝赐教。”
此言一出!
台下的勋贵子弟们彻底疯狂了!
“轰”的一声,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双目赤红,仿佛看到了志在必得的猎物。
与揽月姑娘共叙!
能一睹揽月姑娘的尊容!
这比千两白银,万两黄金,都要诱人百倍!
揽月看着台下众人狂热的模样,掩嘴轻笑,为这本就火热的气氛,又添了一把火。
“今日诗会,便以‘战事’为题吧。”
“还请诸位公子,多用些心思了。”
话音落下,立刻便有一名穿着青衫的书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地吟诵了一首描绘边关苦寒的诗。
二楼,花羽听得直皱眉,扭头看向诸葛凡。
“凡哥,这家伙念叨的什么玩意儿?”
“听着软绵绵的,跟娘们哭丧似的。”
诸葛凡端着酒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吐出四个字。
“矫揉造作,不堪一提。”
那书生开了个头,后面的人便如同过江之鲫,纷纷起身作诗。
一时间,大堂内充满了各种慷慨激昂、故作悲凉的吟哦之声。
苏知恩站在围栏处,听了片刻,也轻声开口。
“先生,倒是有几首,听着还算过得去。”
诸葛凡面容平静,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失望。
“辞藻尚可,意境全无。”
“一群未曾见过刀光血影的书生,强说愁滋味罢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若大梁文人,尽是这般水平,那这天下,当真是从根上就烂透了。”
就在此时,一道嚣张的身影,从勋贵子弟的席位中站了出来,大步流星地走上舞台。
来人,正是前不久才在坡儿山被朱大宝一拳打晕的曲亭侯之子,赵言。
花羽见状,愣了愣。
“哟,这不是那天去坡儿山捣乱的那个蠢货吗?”
“朱大宝那一拳看来是没打实在,这才多久,就又活蹦乱跳了?”
他看向诸葛凡,好奇地问道:“凡哥,这家伙打过仗吗?”
诸葛凡想了想,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没有。”
花羽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那不也是个半吊子。”
舞台上,赵言显然已经从上次的惨败中“恢复”了过来,他走到舞台中央,目光轻蔑地扫过台下那些布衣学子。
“一群连刀都没握过的文弱书生,也配谈论战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双手叉腰,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且看小爷我的!”
他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用一种自以为豪迈的声音高声吟道:
“夜渡长河跨马寒,朝冲虏阵冰河决。”
“大漠风嘶角弓裂,孤烟直上戍楼雪。”
一诗吟罢,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连一直挂着得体微笑的白知月,眉毛也不禁挑了一下。
不得不说,赵言这首诗,虽然依旧有些匠气,但比起之前那些无病呻吟之作,确实强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那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已然有了几分雏形。
二楼,花羽看着台下的反应,有些不解。
“怎么都没动静了?”
“这小子说的很好吗?”
诸葛凡放下茶杯,淡淡一笑。
“确实比之前那些强了不少,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不过,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
舞台上,赵言见自己一诗镇住全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今夜揽月阁的入幕之宾,已然非他莫属。
他得意地扫视全场,享受着众人或惊叹、或嫉妒的目光。
然而,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陇云压阵角声残,血浸西陲草木斑。”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洗尽铅华的苍凉与厚重。
“若许长缨系鬼虏,何须生入北三关。”
最后一句诗落下,整个夜画楼,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赵言的诗,是描绘出了一幅壮阔的边关画卷。
那么这首诗,便是将那画卷撕开,露出了其下血淋淋的、残酷的战争本质!
那股决绝与悲壮,瞬间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都攫住了!
高下立判!
二楼,诸葛凡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眯了起来。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台下那个孤傲的身影上。
花羽见诸葛凡这般动作,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个,比刚才那个赵言,强了太多太多!
舞台上,赵言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这两首诗之间的云泥之别。
自己那点沾沾自喜,在对方面前,简直就像是孩童的涂鸦,被衬托得可笑至极。
“你……你是哪家的子弟?!”
赵言恼羞成怒,指着台下那人厉声喝问。
那人缓缓站起身。
他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虽然朴素,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脊梁挺得笔直,面对赵言的质问,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他对着赵言,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回赵公子,鄙人澹台望,字德书,乃樊梁城一介学子。”
澹台望?
赵言在脑中飞速搜索了一遍,确认京城的勋贵世家之中,绝无姓澹台的。
一个无权无势的穷酸书生!
赵言心中的怒火与羞辱更甚,却又发作不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你当真是好本事!”
澹台望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不敢当。”
那风轻云淡的姿态,更是让赵言气得几欲吐血。
舞台上,白知月看着这一幕,眼中笑意更浓。
“澹台公子当真是才华横溢,此诗风骨,连小女子都甚是喜爱呢。”
她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揽月。
“不知揽月妹妹以为如何?”
揽月隔着面纱,对着澹台望的方向,微微屈膝一礼。
“澹台公子学富五车,小女子佩服。”
澹台望见状,亦是回了一礼。
“多谢二位姑娘谬赞。”
白知月见再无人起身,便笑着开口。
“既然如此,那今夜的魁首……”
她的话还未说完。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张狂至极的大笑声,毫无征兆地从二楼传来,瞬间打断了她的话,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群只知舞文弄墨,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的庸才!”
“一帮连何为家国,何为铁血都不知道的俗物!”
那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轻蔑与不屑。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向二楼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雅间的窗前,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来人身着一袭青衫,面容俊朗,气度从容。
正是诸葛凡。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缓步走到凭栏处,目光淡漠地俯视着楼下那一众或愤怒、或惊愕的脸。
他摇着羽扇,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笑。”
随即,他再次朗声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夜画楼。
“俗不可耐,愚不可及!”
“早听闻大梁寻诗会,遍布天下才子,今日一见……”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失望与轻蔑,毫不掩饰。
“却让我,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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