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沿海城市江州,以其蓬勃的经济和湿润的海风闻名。但当林宸和张猛走下飞机,感受到的却是一种与北方干燥清爽截然不同的、黏腻闷热的气息,仿佛空气都能拧出水来。这天气,像极了他们此刻面对的案子,沉闷,湿重,让人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透不过气。
他们没有耽搁,直接驱车前往江州市公安局。接待他们的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一位老刑警,姓刘,大家都叫他刘队。刘队年纪和陈建国相仿,皮肤黝黑,眼角的皱纹像是被南方的海风和阳光共同雕刻出来的,眼神里透着长期一线工作沉淀下来的精明和些许疲惫。
“东山省清源市转过来的协查通报我们收到了,”刘队将他们引到一间小会议室,递过来两瓶矿泉水,开门见山,“李志强那个案子,我有印象。七年前,我还是辖区中队的,参与过前期排查。”
林宸和张猛精神一振,能直接找到当年的经办人,这比只看冰冷的卷宗要强得多。
“刘队,麻烦您再回忆一下,当年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觉得特别蹊跷,或者因为条件所限没能深入调查下去的地方?”林宸问道。
刘队拧开自己那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咂咂嘴,陷入了回忆:“李志强……嗯,那个小伙子,当时调查的时候,感觉就是个很普通的打工仔。从山里出来的,老实,话不多。在工地上干活也算踏实。他突然不见了,我们最初也怀疑过是不是在工地出了什么事被瞒报了,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们当时查了工地所有的记录,包括出入登记、工资发放,也反复询问了包工头和跟他同宿舍的工友,都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包工头虽然有点滑头,但在李志强失踪这件事上,倒不像说谎,他还垫付了李志强最后一个月的工钱,通过派出所转交给了他家里面。工友们也说,李志强失踪前没什么异常,就是那天收工后,说出去买点东西,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买东西?”林宸捕捉到这个细节,“他去哪里买东西?买什么?”
刘队摇了摇头:“这个就没人说得清了。工地当时在郊区,周边比较荒凉,只有几个小卖部和一个稍微远点的小集市。我们都排查过,没人记得那天晚上有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来买过东西。所以,这条线索当时就算断了。”
“他失踪的时候,个人物品真的全在工棚?”张猛追问。
“都在。”刘队肯定地说,“几件旧衣服,一个破手机,一点零钱,还有身份证。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如果他是自己要走,为什么不带身份证和那点钱?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强。可如果不是自己走的,现场又没有任何搏斗或者强迫的痕迹。他的床铺很整齐,东西也没少。所以最后,只能归结为……年轻人可能一时想不开,或者遇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自愿离开了,至于为什么没带东西,就成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最终因为缺乏其他证据,案子就挂起来了。”
自愿离开却不带身份证和钱财?这确实违背常理。林宸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无法解释的疑点”,很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
“刘队,当年李志强打工的那个工地,现在还在吗?”林宸问。
“早不在了。”刘队摆手,“那都是七年前的项目了,是个商品楼小区,早就建好入住人了。工地原址现在就是那个小区的一部分。”
一条可能的现场勘查线索也断了。七年,足以让很多痕迹消失殆尽。
“那……当年和李志强一起打工的工友,或者那个包工头,还能联系上吗?”张猛不甘心地问。
刘队苦笑了一下:“这就更难了。建筑工人流动性太大,那个工程一结束,队伍就散了,包工头听说后来去了别的城市发展,原来的联系方式估计也换了。工友们更是天南海北,无处可寻。我们当年也试图找过几个关键证人留联系方式,但这么多年过去,估计也都没用了。”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仅有的几条线索,似乎都指向了死胡同。时间,是这个案子最大的敌人。
“不过……”刘队沉吟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当时有个情况,因为觉得和李志强失踪关系不大,所以在正式卷宗里可能提得不是很详细。”
林宸和张猛立刻抬起头,紧紧盯着他。
“是什么情况?”林宸催促道。
“我们当时在排查李志强社会关系的时候,有个工友提过一嘴,说在李志强失踪前大概半个月左右,好像见过他和一个不是工地的人在外面说话。”刘队努力回忆着,“那个工友说,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一起干活的,具体什么样记不清了,就说好像挺普通的,没什么特征。当时因为就他一个人这么说,而且也是模糊的印象,加上李志强失踪当晚是独自外出,我们就没有作为重点方向深入追查。”
一个非工地人员!这在几乎封闭的工地环境里,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信息点!
“那个工友还能找到吗?”林宸立刻问。
刘队无奈地摇头:“难了。我记得他好像叫……叫什么‘柱子’?大名叫什么我都忘了。当时留的也是个临时手机号,早就打不通了。”
刚刚出现的一点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
离开江州市公安局,林宸和张猛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实地调查的困难,比预想的还要大。
“看来这趟是要白跑了?”张猛有些泄气地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江州繁华的街景,“时间太久,物是人非,什么都查不到了。”
林宸没有说话,开着车,按照导航,驶向当年那个工地所在的小区。即使工地不在了,他也要去亲眼看看那个环境。破案有时需要逻辑推理,有时也需要一点现场的“感觉”。
小区建成已有几年,看起来管理不错,绿树成荫,安静祥和。完全无法想象七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机器轰鸣、尘土飞扬的工地。林宸停下车,和张猛在小区周边漫步。
工地原址位于当时城市的边缘地带,虽然现在已经被开发,但周边仍保留着一些当年痕迹——比如几条狭窄的、通往更偏远区域的旧路,以及一些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低矮的自建房,这些大概就是刘队口中当年的“小集市”和“城中村”的雏形。
林宸的目光扫过那些略显杂乱的店铺招牌、电线杆上层层叠叠的小广告,以及坐在门口摇着扇子闲聊的老人。七年,对于一座城市的发展来说,可能翻天覆地,但对于一些底层的生活脉络和记忆碎片,或许还顽强地存留着。
他走到一个卖杂货的小店门口,店主是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大爷,正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林宸拿出警官证示意了一下,语气尽量平和,“请问您在这儿开店多久了?”
大爷眯着眼看了看警官证,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慢悠悠地说:“好些年了,这房子是自己的。”
“那您还记得,大概七年前,这后面还是个工地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李志强的年轻工人?或者,当时工地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人经常出现?比如,不是工地上的人,但总在附近转悠?”林宸描述着,同时观察着大爷的表情。
大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工地上的工人太多了,哪记得住名字。特别的人……”他咂咂嘴,“好像也没什么印象。那时候这边乱得很,啥人都有。”
林宸道了谢,又问了旁边几家店铺,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要么是记不清了,要么是后来才搬来的。时间的流逝,几乎冲刷掉了一切与那个失踪年轻人相关的记忆。
张猛在一旁抽着烟,看着林宸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询问,忍不住叹了口气:“林宸,算了罢,我看没戏了。这都快七年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林宸没有放弃,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路口,这里立着几根老旧的电线杆。他的目光在上面那些覆盖了好几层的、泛黄破损的小广告上逡巡。通下水道、开门锁、租房信息……大多是近几年的。他耐心地一层层看着,试图找到一些更久远的信息残留。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电线杆底部一个极其不显眼的角落。那里贴着一张几乎完全褪色、边缘破损不堪的小纸片,上面用模糊的、似乎是手写的字迹,写着两行字。字迹潦草,而且被后来的广告覆盖了大半,只能勉强辨认出开头几个字:
“办证……13xxxxxxxxx”
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被覆盖了看不清楚。
办证?小广告?这在城市里太常见了。但林宸的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一些。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甲试图剥离上面覆盖的较新的广告纸层。张猛见状,也凑了过来。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林宸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进行着这细微的操作。终于,又露出了几个模糊的字迹:
“……各类……安全……老猫……”
“老猫”!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宸脑海中的迷雾!
虽然号码看不全,只剩下一个“13”开头,后面几位被污损了,但“老猫”这个代号,与王磊的供述对上了!这张残破不堪的小广告,很可能就是七年前,那个神秘“老猫”留下的联系方式之一!
“快!拍下来!”林宸对张猛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张猛也看到了那两个字,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赶紧拿出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
“我靠!不是吧!这都能找到?”张猛看着手机照片,难以置信,“这玩意儿贴了得有七年了吧?还没掉光?”
“也许不止七年,也许后来有人又贴过类似的。”林宸站起身,看着那张承载着关键信息的小纸片,眼神锐利,“但这至少证明,王磊没有撒谎,‘老猫’这个人确实存在,而且至少在七年前,他就在江州这一带活动,干的就是‘办证’这类非法勾当!”
这张几乎被时间遗忘的小广告,就像在厚重的迷雾中,突然露出的一丝微光。虽然依旧微弱,但它指明了方向。
“老猫”的幽灵,终于从王磊模糊的供述中,显露出了一丝确切的痕迹。
林宸知道,他们这趟江州之行,没有白来。接下来的目标,变得清晰而明确——集中一切力量,找到这个代号“老猫”的人!他很可能就是连接李志强失踪和王磊冒名顶替之间的,那座关键的桥梁。
而找到他,或许就能揭开“消失的过去”背后,那隐藏最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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