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城市的灯火。盘山公路年久失修，坑洼不平，林深弃了车，徒步上行。越往深处，城市的喧嚣便愈发遥远，最终被彻底的寂静吞噬，只剩下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和自己脚下踩碎枯枝败叶的沙沙声。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没有月光，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浓密的黑暗中切开一道狭窄而脆弱的通道，光晕边缘，扭曲的树影张牙舞爪。
根据旧地图和模糊的记忆，观测站应该在山巅附近。一路上，他格外警惕，不仅留意着可能存在的“司辰”的陷阱，也提防着那个送来火柴盒的神秘势力。那只戴黑手套的手，和那句“破镜难圆，旧影犹存”，像咒语一样在他脑中盘旋。镜子的碎片此刻就贴胸放着，与那青铜碎片和密码本一起，冰冷地提醒着他所陷入的迷局之深。
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穿过一片尤其茂密的杉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荒芜的平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圆顶的白色建筑，在黑暗中显出一种惨白的、幽灵般的气质。这就是西山观测站的主体，观星台。圆顶早已破损，露出骨架，像一只死去巨兽的骸骨。附属的几排平房也已墙皮剥落，窗户破碎，荒草长得比人还高。
万籁俱寂，只有风穿过破败门窗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怪响。林深关闭手电，在阴影中静静站立了许久，用尽所有感官去探测周围的动静。除了自然之声，并无异样。但他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重。太安静了，连夏虫的鸣叫都听不见，仿佛这片区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空了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手电，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上面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涂鸦和经年累月的雨渍。他朝着主建筑观星台的入口走去。巨大的木门早已腐朽倒塌，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迈入观星台内部，一股混合着厚重尘埃、鸟类粪便和某种金属锈蚀的特有气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手电光向上扫去，巨大的、已经无法转动的天文望远镜的残骸悬吊在圆顶下方，如同史前生物的骨骼。下方地面散落着各种废弃的仪器零件、烂木板和厚厚的鸟粪。岁月在这里留下了无比粗暴的痕迹。
“观星台顶，可见分晓。”纸条上的话指引着他。他找到通往圆顶内部维护平台的锈蚀铁梯，试了试，还算牢固，但每踩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空旷的内部激起回响。
小心翼翼地攀上平台，视野开阔了些。透过破损的圆顶，可以看到一小片墨蓝色的夜空，疏星点点。平台中央是望远镜基座，旁边散落着一些工具柜和废弃的图纸柜。林深开始仔细搜寻。手电光一寸寸地掠过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
在一个几乎锈死的工具柜底层，他发现了一个被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心中一动，他用力撬开柜门，将油布包取出。打开，里面是一个保存相对完好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子上没有任何标签，但入手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不少东西。
就在他准备打开档案袋的瞬间，下方观星台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但绝不属于风声或枯枝断裂的声响是鞋底轻轻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深浑身一僵，瞬间熄灭了手电，整个人匍匐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有人来了！是跟踪他而来，还是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他听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进入了观星台内部，似乎在底层缓慢地移动，带着一种谨慎的探查意味。来人没有开灯，显然也不想暴露自己。
是敌是友？是送火柴盒的人，还是“司辰”的手下？或者是警方的人？陈队虽然默许他调查，但派人跟踪也并非不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下面的脚步声时而停顿，时而移动，似乎在仔细搜索着什么。林深紧紧攥着那个刚刚找到的档案袋，感觉它烫得吓人。这里面，会不会就有母亲留下的、关于“司辰”和当年真相的关键信息？
突然，脚步声开始靠近铁梯，那个人要上来了。
林深全身肌肉绷紧，悄悄将档案袋塞进外套内袋，同时摸出了那把战术笔，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铁梯再次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下方透上来，来人也用了光线，但似乎用东西遮挡着，只照亮脚下很小范围。
人影缓缓攀上平台。借着那微弱的光线轮廓，林深看清了来人的身形——娇小，敏捷，带着一种熟悉感。当那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光线偶尔扫过其侧脸时，林深几乎要脱口而出，沈瑶？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是巧合，还是？
沈瑶显然没有发现潜伏在阴影中的林深。她同样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平台，动作专业而迅速，目光锐利。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神情专注而凝重。
林深心中念头飞转。沈瑶的出现，将一切搅得更加复杂。她是无意中卷入了线索追踪至此，还是她本身就与这一切有着更深的关联？大纲中提到的“沈瑶实为‘司辰’的线人”的设定，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他一下。他不敢妄下结论，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就在沈瑶搜索到平台另一侧，背对着他的时候，林深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在这里和她碰面，至少不能在情况未明之前。他必须带着档案袋先离开。
他悄无声息地向平台边缘，那个破损的、可以通往外部圆顶结构的缺口挪去。只要足够小心，或许可以沿着外部结构爬下去，避开正面的铁梯。
然而，就在他的一只脚刚刚踏出缺口，踩上一根看似坚固的钢梁时，“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脚下锈蚀的金属无法承受他的重量，猛然断裂。
林深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向外栽去。他猛地伸手抓住另一根钢梁，身体悬吊在了半空中，脚下是数米高的虚空。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无异于惊雷。平台上的沈瑶猛地转身，手电光立刻扫了过来，正好照亮了林深悬吊的狼狈身影。
“林深？”沈瑶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惊慌？她迅速冲到缺口边，“你怎么样？抓住！”
林深借力翻回平台边缘，喘着粗气，与沈瑶近在咫尺。两人在手电光的余晖中对视着，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微妙和紧张。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语气中都充满了质疑和警惕。
沈瑶先镇定下来，她收起脸上的惊容，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眼神依旧锐利：“我查到赵铭生前最后几天的通话记录里，有一个号码的基站信号曾出现在西山区域。而且，技术队在那块‘子鼠’铜牌上，发现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常用于古籍修复防虫的植物精油残留，我联想到了你白天去过的‘忘川斋’附近有这种植物分布。综合起来，我觉得西山可能有关联。你呢？你怎么会在这？还这么鬼鬼祟祟？”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符合她作为法医的缜密思维。但林深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时机太巧了。
“我收到匿名线索，指向这里。”林深含糊地说，没有提及火柴盒和镜子碎片，“看来，有人想让我们都到这里来。”
“匿名线索？”沈瑶皱眉，“是谁？”
“不知道。”林深摇头，紧紧盯着沈瑶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也许，和给你提供赵铭通话记录详情的是同一个人？”他故意试探。
沈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恼怒：“林深，你什么意思？我在帮你查案。”
“帮我？”林深冷笑一声，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还是帮‘司辰’监视我？”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开。沈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后退一步，手电光都晃动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就在这时，观星台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由近及远，迅速消失在山路上，有人刚刚一直在下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然后离开了。
林深和沈瑶同时变色，也顾不得之前的对峙，迅速冲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只看到两道红色的尾灯光芒在山路转角处一闪而逝。
“还有人！”沈瑶失声道。
林深的心沉到了谷底。今晚的西山之行，完全就是一个局。有人利用线索，将他，可能还有沈瑶，引到这里，然后躲在暗处观察，或者说挑拨？刚才他和沈瑶的冲突，是否正中了那暗中窥视者的下怀？
“先离开这里！”林深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而警惕地沿着铁梯下到地面，冲出观星台。外面依旧寂静，但那辆消失的车和黑暗中可能的眼睛，让这片山林充满了无形的杀机。
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默契地沿着来路快步下山。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信任的裂缝已经产生，猜忌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两人之间。
回到停车的路边，沈瑶拉开自己车的车门，临上车前，她回头看了林深一眼，夜色中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林深，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你的敌人。但你要小心你得到的线索，未必是帮你，也可能是害你。”
说完，她钻进车里，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林深站在原地，山风冰冷。他摸了摸内袋里那个沉甸甸的档案袋，又想起沈瑶最后那句话。线索是帮，还是害？沈瑶是敌，还是友？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山峦，观星台的废墟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矗立在黑暗中。而下一个“丑牛”的阴影，正随着时间流逝，一步步逼近。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各方力量都在涌动，真相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看似接近，却一触即碎。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他需要立刻查看档案袋里的内容，那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希望。他发动汽车，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将西山的黑暗和谜团，暂时甩在身后。但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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