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司马锐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并未像往常一样批阅奏章,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高德忠垂手侍立在角落,屏息凝神。
慕容雪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依礼参拜:“臣妾参见陛下。”
“平身。”司马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身上,深沉难辨。“赐座。”
慕容雪在下首的绣墩上轻轻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恭谨而沉静。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或辩解,都可能适得其反。
“揽月阁的事,你怎么看?”司马锐开门见山,问题直接而尖锐。
慕容雪抬起眼,迎上司马锐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回陛下,臣妾以为,柳昭仪死得蹊跷,绝非简单的自尽。”
“哦?”司马锐眉梢微挑,“说说看。”
“第一,动机存疑。白芷所言柳昭仪因久病失宠而厌世,虽有可能,但时机过于巧合。臣妾刚执掌宫务,德妃姐姐便在寿宴上提及揽月阁,当晚柳昭仪便自尽,这难免让人联想二者是否有所关联。若柳昭仪果真因‘旧事’被威胁,那这‘旧事’为何?威胁者又是谁?”
“第二,物证蹊跷。那包鸩毒从何而来?柳昭仪久居深宫,如何能得此宫廷禁药?若她早有死志,为何备下鸩毒却又选择自缢?那支赤金点翠簪子,臣妾确实有一支相似的,但昨日回宫后便寻不见了,臣妾怀疑是被人盗走栽赃。至于臣妾指甲缝中绝无可能有的暗红丝线,出现在柳昭仪指甲中,更说明现场或许有第三个人,甚至可能有过短暂的纠缠。”
“第三,人证疑点。白芷的供词前后矛盾,先是只说主子厌世,后被逼问才说出匿名字条之事。她作为贴身宫女,对主子的异常和恐惧当真一无所知?还是有所隐瞒?甚至……参与了其中?”
慕容雪条理清晰,将自己思考的疑点一一道来,没有急于为自己辩白,而是将焦点引向案件本身的漏洞。
司马锐静静地听着,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并未改变。待她说完,他才缓缓道:“德妃指控你因寿宴之事,杀人灭口。你来得太快,也引人疑窦。”
慕容雪心中微痛,但脸上依旧平静:“陛下明鉴。臣妾来得快,是因为臣妾深知贵妃职责所在。后宫出事,贵妃若迟迟不至,才是失职。至于杀人灭口……”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坚定,“臣妾与柳昭仪素无往来,更无仇怨。仅因德妃姐姐一句语焉不详的暗示,臣妾便要冒险杀害一位宫妃?此举何其愚蠢,风险何其巨大?臣妾虽不才,亦不会行此授人以柄、自毁长城之事。若臣妾真欲对柳昭仪不利,有无数的办法可以做得更隐蔽,何须在她刚刚与臣妾产生关联的敏感时刻,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惹人怀疑?”
她看着司马锐,目光恳切而坦荡:“陛下,臣妾蒙陛下信重,执掌凤印,唯有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方能报答陛下恩情于万一。臣妾之心,日月可鉴。柳昭仪之死,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其目标,或许不仅仅是柳昭仪,更是想借此动摇中宫,扰乱后宫安宁。臣妾恳请陛下,勿要被表象迷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既是为了还臣妾一个清白,更是为了揪出这兴风作浪、戕害宫妃的幕后黑手!”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分析了案情疑点,又驳斥了德妃的指控,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忠诚。
司马锐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慕容雪,久久没有说话。御书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巨大的压力笼罩着慕容雪,但她始终挺直脊梁,目光清澈地回望着他,没有一丝闪躲。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锐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你的话,朕知道了。案情复杂,朕自会查清。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且在未央宫安心待着,宫务暂由贤妃协同内府监理。”
没有斥责,没有怀疑,但也没有完全的信任。“安心待着”,意味着软禁仍未解除。
“臣妾……遵旨。”慕容雪垂下眼帘,掩去一丝失落,恭敬应道。她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司马锐没有偏信德妃,他选择了继续调查。
“下去吧。”司马锐挥了挥手。
“臣妾告退。”慕容雪起身,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慕容雪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番对峙,耗尽了她的心力。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依旧飘洒。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回到未央宫,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锦书和添香迎上来,看到慕容雪疲惫但尚且平静的神色,稍稍松了口气。
“娘娘,陛下他……”锦书小心翼翼地问。
“陛下会查下去的。”慕容雪简单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她需要保存体力,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一整天,未央宫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之中。慕容雪强迫自己休息,用膳,但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她的大脑一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夜幕再次降临,风雪似乎小了一些。慕容雪遣退了宫人,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火焰出神。孤独和寒意阵阵袭来。她不禁想起与司马锐在棠梨宫那些温馨的夜晚,那时虽然位份不高,却简单快乐。如今身居贵妃之位,执掌凤印,反而陷入了如此险境。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慕容雪警觉地回头:“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玄色斗篷,带着一身寒气,悄然闪入殿内,随即反手轻轻掩上殿门。
竟是司马锐!
慕容雪惊得一下子站起身:“陛下?!您……您怎么来了?”此时宫门已下锁,他竟是秘密前来!
司马锐解下斗篷,露出略显疲惫但依旧俊朗的面容。他走到慕容雪面前,伸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来看看你。吓着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慕容雪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鼻尖一酸,强忍的委屈和恐惧几乎要决堤。她低下头,声音微哑:“臣妾……还好。”
司马锐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驱散了慕容雪周身的寒意。“今日在御书房,朕的话,说得重了。”
慕容雪靠在他胸前,摇了摇头:“陛下身系天下,遇事自然要谨慎。臣妾明白。”
“朕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司马锐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德妃所言,破绽百出,朕岂会看不出来?只是,眼下证据对你确实不利,朕若公然偏袒,只会让流言更甚,让你处境更难。唯有先拘着你,表明朕公正严查的态度,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才能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慕容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并非不信任她,而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并且已经在暗中布局。
“朕已让高德忠和大理寺的人暗中加紧调查,特别是那鸩毒和匿名字条的来源。”司马锐继续低声道,“你放心,朕一定会还你清白。”
“谢陛下。”慕容雪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臣妾相信陛下。”
司马锐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润,语气带着一丝心疼和歉疚:“是朕不好,将这后宫重担压在你身上,却让你陷入如此险境。”
“不,”慕容雪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是臣妾做得还不够好,让人有了可乘之机。陛下信任臣妾,臣妾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只是……这幕后之人,心思缜密,手段狠毒,陛下也要小心。”
“朕知道。”司马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跳梁小丑,也敢兴风作浪。朕倒要看看,她能藏到几时。”他口中的“她”,显然已有所指。
两人相拥片刻,享受着这暴风雨中难得的宁静与温情。司马锐的夜探,如同一剂强心针,给了慕容雪莫大的安慰和力量。
“好了,朕不能久留。”司马锐松开她,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你好生休息,照顾好自己。外面的事,有朕。”
“嗯。”慕容雪点头,目送着他重新披上斗篷,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殿门关上,室内恢复了寂静,但慕容雪的心却不再冰冷慌乱。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个掌控天下的男人,正站在她的身后。
她走到窗边,看着司马锐离去的方向,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幕后之人,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目的何在,我慕容雪,绝不会任人宰割!这场仗,我跟你打定了!
而此刻,永和宫中,尚未就寝的德妃,也收到了心腹悄悄传来的消息——陛下今夜,似乎并未在乾清宫安寝……
德妃手中的茶杯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陛下竟然在这种时候,秘密去了未央宫?!他对慕容雪的信任,竟然如此之深吗?一股混合着嫉妒、愤怒和不安的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慕容雪,咱们走着瞧!德妃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第一百零五章 夜探·心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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