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极简版)
三年后,古柳成了《基层治理优秀案例集》里的“古柳模式”,
我被请去干部学院讲课,被学生当作“欧皇还是背锅侠”的讨论题。
课后,我在系统里收到其他镇域地区发来的协作请求,
而远在古柳,顾晚星也正带着摄制组,
准备拍《古柳十年后》的收尾镜头——
那一天,几乎所有和我纠缠过的女人,都在村里。
现在:傍晚,老柳树下,摄像机架好,
她们一个个进出画面,
像从不同的人生岔路重新绕回这个落点。
那天傍晚,
老柳树下挂了五盏灯。
不是以前祭祖那种红灯笼,
是顾晚星搞来的暖黄色小灯串,
一串串沿着树枝绕上去,
看起来有点像谁给这树做了个简单的电商背景布。
“就这儿?”我看着那几条灯线,皱了一下眉。
“有点像要搞相亲角。”
顾晚星背着她那只旧相机,
笑得像没事人一样:
“相亲也行啊,
你看你债主们都在,
顺便开个现场追债会。”
我懒得接她话,
抬头看一眼老柳树。
三年前,暴雨那天,
我就是在这树下晕过去的。
现在,树比那时候更绿,
枝条垂下来,
被灯一照,
叶子透出一点点黄光。
“走吧,”她说,“
女主们要上场了,
你给我乖乖坐在那块石头上就行。”
她说“女主们”的时候,
语气很平淡,
像在说一组访谈对象。
我却知道,
这几个字背后是三卷书的吵和和好、
误会和和解、
以及一堆她剪掉没放的镜头。
我坐在老位置那块石墩上——
从小到大,
我就在这块石头上写作业、发呆、
现在轮到在这儿被拍收尾。
第一位进画面的,
是苏小杏。
一、苏小杏:柜台里的讲座截屏
她还是那身半旧不新的格子衬衫,
袖子挽到手肘,
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
脚上踩着一双白帆布鞋。
只是多了两样——
耳朵里夹着一个便宜蓝牙耳机,
手腕上缠着一串游客送的手作绳子。
“快点快点,
我店里还要守着货呢。”
她走近的时候,
手里还拎着一杯打包好的拿铁。
“先给你这欠债狗续个命。”
她把纸杯塞到我手里,
然后才被顾晚星提醒:“
小杏,你站这儿,
这边光好看一点。”
“你管我站哪儿,
反正我脸大。”
她嘴上嘟囔,
还是乖乖地往灯下面挪了半步。
“现在店怎么样?”我问。
“你自己不会去看?”
她瞪了我一眼,“
每天在村里晃悠装检查,
就没见你主动进来买过东西。”
她嘴上嫌,
眼尾却先弯起来。
其实我去过——
只是每次都挑没人时段,
买两包糖,
贼一样地往外溜。
她现在的小卖部,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昏黄货架了。
门头上悬着一块手写牌子:
【古柳杂货铺·也是纪念馆】
里面一半是烟酒零食,
一半是她和周甜搞的“古柳文创”——
回形针做的老柳树钥匙扣,
用废旧水泥块抛光做成的“古柳石”,
甚至还有印着那句“今天继续开门”的帆布袋。
最显眼的地方,
是收银台上方那块小软木板。
几张照片钉在上面,
其中一张,
是我在干部学院讲课的截屏,
下方红字标题:
【不要迷信英雄,要迷信机制】
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
嘴上只说了一句:“
你这店气味有点重。”
她手里抄着计算器,
头也不抬:“
重不重你还不是照来。”
现在,她被摄像机对着,
忽然安静了一两秒。
“让你随便说两句。”
顾晚星提醒。
“小卖部老板,
怎么看现在的古柳?”
“还能咋看。”
她想都没想,“
以前是见谁都想骂一嘴,
现在是想骂的时候先看一眼账本。”
“账本?”我笑,“
怎么,你也走上资本剥削道路了?”
她瞪我:“
我看的是——
这两年赔的少了没,
每天能不能开到九点,
小孩来赊账我敢不敢给。”
她顿了一下,
又说:“
还有一个——”
“你少欠我一点,
我就少骂你一点。”
那句“欠”,
她没细拆,
也不用拆。
摄像机录下她这张嘴硬脸软,
顾晚星在旁边笑,把画面收住。
她转头看我,
声音压低一点:
“你要是真哪天又想不开,
想再干一次那种拿命换运的事,
提前跟我说一声。”
“干吗?”我问。
“我先把货收了。”
她翻了个白眼,“
别让我又给你守灵。”
——这是她的温柔,
一贯如此:
所有心疼都裹在骂人里。
二、梁思曼:高风险投资的回报
换人上场的时候,
灯光稍微调了一下。
梁思曼从树荫里走出来,
穿着一件颜色很淡的衬衫裙,
脚上还是那种细高跟,
走在土路上却一点没别扭。
“你们搞这个改命节续集,
都不提前报个预算?”
她一边吐槽,一边把手提包搁到石凳上。
“我现在可是做影响力投资的,
仪式感也是成本。”
“梁总现在很贵的。”
我顺嘴损她一句。
“当初押我们这盘,
赚到的不是钱,是教科书。”
她挑眉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那点锋利已经收了很多:
“教科书也要印刷成本的。”
“你命贵,”
她顿了顿,“
但不是我投资里最贵的那条线。”
顾晚星招手:“
两位,靠近一点,
就当聊天。”
她就顺势在我旁边坐下,
保持着足够合适的距离——
镜头里像是两个人在讨论项目,
只有我知道,
这个距离背后
是无数次在工地上吵到凌晨又一起对方案的夜晚。
“这三年,你去哪儿搞钱去了?”我问。
“南边、北边、国外线上,
哪儿能把钱往有点用的地方推,
我就去哪儿。”
她打了个哈欠,
像是在说一件很无聊的生意。
“以前我投的是最大收益率,”
她说,“
现在我投的是——
最不容易烂尾的。”
“那我算哪一类?”
“你?”
她笑了一下,
眼尾带出点细纹,
比三年前更好看了。
“你是我这辈子
收益率最高、
心脏压力也最大的
一笔高风险投资。”
“投的是人,
不是项目。”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我,
只在灯下弯着指节,
慢慢敲着石面。
摄像机悄悄拉近,
落在她手上。
“你后悔吗?”顾晚星问。
“后悔什么?没跟着大项目跑?”
梁思曼摇头:“
那条路我走过一回了,
结果你也知道。”
“现在这样挺好。”
“钱没以前多,
但晚上不会做梦梦见楼塌。”
“偶尔梦见的,
是有人在老柳树底下骂我
算得不够精。”
她最后一句话,
明显是说给我听的。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
那场雨夜谈人生,
她说“别爱我,爱项目”;
而现在,
她把项目和人掺在一起讲,
反倒更诚实。
“那你现在呢?”我问,
压低声音,“
还怕烂尾吗?”
她侧头看我,
那一瞬间,
灯光在她眼里晃了一圈。
“怕啊。”
“所以……”
她顿了顿,“
我只投资那种,
就算烂尾了,
也不会把所有人一起拖死的项目。”
她看着我,
慢慢补一句:
“包括你。”
我没接话,
默默把这句收进心里,
连同她那点小心翼翼的退路一起。
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幕,
顾晚星轻轻“咔”了一声,
示意这段够了。
梁思曼站起来,
理了理裙摆。
“行了,
我这边交代清楚。”
“欠我的那杯酒,
改天你来城里喝。”
她走的时候,
高跟鞋在石阶上敲出很轻的响,
听起来不像离开,
更像还会常来。
三、顾晚星:利用与赎罪
轮到她自己站到镜头前的时候,
没人帮她调位置。
摄像头架在一旁,
她把三脚架腿踢正,
按下录制键,
转过来面对老柳树和石墩。
“好,
现在是《古柳十年后》的最后一个访谈。”
“对象是……我自己。”
她冲镜头笑了一下,
随意地往石墩边缘坐下,
故意不和我挤在一起。
“你也坐着。”
她用下巴点点旁边的空位,“
谁让你是这片故事的共犯。”
我只好又坐回去。
“请问顾导演,”
她自己给自己做开场白,
“你当初拍《好运村?问题村?》的时候——”
“是不是有一点点
在利用一个人和一条村的命?”
这问题问得太狠,
连我都下意识朝她侧了一眼。
“是。”
她回答得很平静,“
而且不止一点点。”
“我那时候刚从平台出来,
满脑子都是‘怎么跟算法谈判’。”
“古柳对我来说,
一开始只是一个完美的样本——”
“有‘欧皇’、有‘问题村’、有‘基层治理’、
还有‘极端天气’。”
“你很适合被讲成故事,
村子也很适合被讲成故事。”
“至于你们
会不会因为这部片子过得更好,
说实话,
我一开始没那么在乎。”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看我,
只盯着镜头,
像在 confess 一场“职业罪”。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
她笑了一下,
笑容有点累。
“后来我被骂了两年。”
“有人骂我消费苦难,
有人骂我洗白体制,
还有人骂我剪辑造假。”
“我一开始觉得——
这就是做纪录片的代价。”
“直到我再回古柳,
发现你还活着,
村子也还在,
小卖部门口那块写‘今天继续开门’的牌子没换。”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
这片子
不是把你们拍成‘苦难样本’就完事了。”
“我得想办法,
让你们自己有话可说。”
她转头看我,
眼睛有点红,却没掉下来。
“所以第二季,
我把镜头给了更多人——”
“小杏、罗雨薇、疯二舅、
还有一堆你没注意的脸。”
“我自己在片子里的存在感,
越来越淡。”
“有时候觉得,
这也是一种赎罪。”
我叹了口气。
“你赎什么罪啊,
你要是没拍,
山河社那帮人
哪有那么容易栽?”
“你这是拿自己当人肉公关公司,
给我们做免费舆论战。”
她笑了一下:“
那你现在还能愿意
被我再拍一次吗?”
“比如——《古柳十年后》?”
我想了想,说:
“行。”
“反正这次,
你就拍清楚一点——”
“她们都没等着我救,
但都被这条龙擦过一遍。”
她愣了一秒,
随即点头:
“这句可以做副标题。”
她按下停止键,
这段访谈到此为止。
她没有对镜头说“我喜欢你”
这种废话,
也没有给我们安排一个
老套的拥抱画面。
她只是起身,
去检查刚刚录下来的那一小段,
确认没糊。
这是我们之间
最诚实、也最像我们的一种亲密。
——用画面代替告白,
用剪辑当成一次次
迟到的道歉。
四、江知夏:没有嫁我,是对的
江知夏来的时候,
天已经有点凉了。
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孩拿着一根糖葫芦,
走两步咬一口。
她还是戴着那副眼镜,
头发扎低马尾,
身上一件简单的风衣,
看起来就是哪家普通职工
周末带孩子出来玩的样子。
“林老师。”
她笑着朝我挥了下手,“
你现在也是老师了。”
“凑数的。”我说。
“你这是真老师——
教人生稳定怎么过的。”
她笑,
笑容里有一点褪色的疲倦,
更多是那种
“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的笃定。
顾晚星没对她太多摆弄,
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你现在觉得,
当年没跟他走,
是对的吗?”
江知夏低头想了想,
轻声说:
“对。”
她抬眼看我,
眼神依然温柔:
“我知道他这条命
不会安稳的。”
“他身上东西太多,
我这人胆小,
撑不起那么多事。”
她顿了顿,又补一句:
“但喜欢过他,
也是对的。”
这一句,
像轻轻在那年
电梯厅门口
那个差点接上的吻上
点了一下。
“不喜欢过,
我可能
就不会这么清楚地知道——”
“自己想要的
不是这种热闹的人生。”
“而是现在这样,
下班回家还能看见孩子,
周末能来古柳吹吹风。”
她的儿子在一旁
抓着糖葫芦棍子,
对老柳树一点兴趣都没有,
注意力全在
另一边周甜摆的摊上。
“你呢?”她忽然问我,
声音压得很低。
“你现在还有没有后悔
当年扔下我
先跑回村里?”
我想了想,说:
“要说不后悔,骗你。”
“要说后悔吧,
也只是
有时候半夜醒了觉得——”
“如果那天电梯门没响,
我们会不会
接完那个吻再分别。”
她笑了笑,
眼里有一点潮意,
但没让它掉出来。
“那样也好。”
“我们就可以
像正常人那样分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动不动就被人
写进案例里当注脚。”
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
“放心吧。”
“你没把我的人生
搞烂尾。”
“我也没把你的故事
写偏题。”
她转身去牵孩子的手,
走出灯光的时候,
只留下一个背影。
那背影
不是任何一种意义上的“白月光”,
只是一个
走出了自己生活节奏的人。
——而我,
是那个
曾经站在她门外,
又转身跑开的
临时路过者。
五、程溪:被运气碾过的人,也会活出自己的节奏
最后一个来的是程溪。
她穿着运动服,
肩上搭着一件校服外套,
脚上踩着一双看起来
被跑坏了好几次的运动鞋。
膝盖位置
依旧时不时按一下,
像在提醒她
那场旧伤从没完全好过。
“你怎么又来了?”我问。
“带学生来拉练。”
她一边活动膝盖,一边说,“
顺便看一眼
当年‘抢了我人生名额’的那个人
死了没。”
“你看看,
活得好好的。”
我摊手。
她上下打量我一圈:
“头发是少了点。”
“算报应。”
顾晚星对这组“青梅对手戏”
很感兴趣,
干脆把摄像机搁一边,
让我们自己聊。
“你现在咋样?”我问。
“体育老师嘛,”
她耸肩,“
白天教学生跑步,
晚上教他们别迷信鸡汤。”
“膝盖呢?”
“下雨会疼。”
她不以为意,“
正常。”
她盯着老柳树一会儿,
忽然说:
“你记不记得
当年高考完,
我跟你说过一句话。”
“你不配
比我过得好。”
我说:“记得。”
“那会儿你说得挺对。”
“现在你看——”
她勾脚踢了一脚石子,“
我们两个谁过得好?”
她自己笑起来:
“其实差不多。”
“都有学生,
都有一帮烦人的家长,
都有一堆看不懂的文件。”
“你多了一个系统,
我多了一条坏腿。”
“公平得很。”
我本来准备
严肃地说几句“对不起”之类的话,
被她这一番
半真半假的调侃
堵了回去。
“我后来想明白了。”
她说,“
你那叫被运气推着走。”
“我叫被运气
从正面碾过去。”
“但我们俩
都被碾出了自己的形状。”
她侧头看我:
“你现在站在这棵树下面
讲‘不要迷信英雄’,
还挺配的。”
“至少比你当年
在县一中广播站里
念稿子的时候配。”
“那会儿你念得
跟 AI 一样。”
她这句
精准戳中我一个
心理阴影点。
我忍不住笑:
“那现在呢?”
“现在嘛……”
她拖长音,“
现在你说话
起码听得出是在活人嘴里出来的。”
“偶尔还有点人味。”
摄像机捕住她这句,
顾晚星在旁边乐得
差点笑出声。
程溪看了一眼镜头,
忽然说:
“你们拍吧。”
“我不介意
自己当一回反例。”
“让那些
天天看榜单、
信‘努力就一定成功’的人
也看看——”
“有的人
就是会被运气
从正面碾过去。”
“但也能活。”
她说完这句,
忽然抬手
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以后
再教学生什么‘努力就够了’,
我打断你的腿。”
“你这人,
适合讲因果,
不适合讲励志。”
她一瘸一拐地走开,
背影挺直,
连那点跛
都看得出一种倔强。
我忽然觉得,
这一片灯光下的女人们,
有一点共同之处:
她们都没等着我救,
也不打算
把自己的人生
写进任何一个“男主的功劳表”。
她们只是
在被这条龙擦过的时候,
各自改了一点点轨迹,
然后
走向自己的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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