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惨败,夜奔溃逃,李茂贞如同被拔光了牙的老虎,狼狈不堪地缩回了他的老巢凤翔府。他甚至顾不上还在长安的那几千守军,急令他们放弃京城,火速回援凤翔。他自己则利用凤翔城高池深、粮草储备相对充足的优势,一边疯狂收拢溃兵,征发城内青壮,试图重整旗鼓;一边加固城防,准备做困兽之斗。
朱温挟沙苑大胜之威,岂容李茂贞喘息?他亲率得胜之师,一路西进,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兵临凤翔城下,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同时,他分派麾下大将氏叔琮、刘知俊等人,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迅速攻取、招降了凤翔镇除核心区域外的所有州郡。泾州、原州、陇州、邠州、宁州等地相继易帜,归附汴梁。曾经控扼关中西部、威震陇右的凤翔节度使,如今只剩下凤翔府及周边寥寥数县,地狭民贫,元气大伤,再也无力角逐天下。
然而,就在看似胜券在握之际,朱温却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唐昭宗李晔,还在凤翔城内。
当初李茂贞挟持皇帝西逃,本以为是握了一张王牌,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也成了朱温无法全力攻城的最大障碍。朱温西进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诛韩建,迎圣驾”,如今韩建已逃,若他强行攻城,万一混战中伤及皇帝,或者让皇帝死于乱军,那他朱温立刻就会从“勤王忠臣”变成弑君篡逆的国贼,将彻底丧失政治上的主动,成为天下藩镇群起而攻之的靶子。这与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战略初衷背道而驰。
投鼠忌器之下,朱温不得不放弃强攻,转而采取长期围困的策略。他深沟高垒,断绝凤翔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意图通过饥饿迫使李茂贞就范。
这一围,便是半年。
凤翔城内,粮食储备逐渐消耗殆尽。起初还能每日两顿稀粥,后来连稀粥都难以为继。树皮、草根、鼠雀被搜刮一空,最后,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人间惨剧,不可避免地在这座孤城中上演。饿殍遍野,哀鸿满地,昔日繁华的府城,已然化作人间炼狱。李茂贞的军队也因饥饿而士气低落,逃亡、内讧时有发生。
李茂贞本人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深知,再困守下去,不等朱温攻城,城内军民恐怕就要先哗变,拿他和他全家的头颅去换取活路了。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李茂贞不得不低头。他硬着头皮去觐见同样面黄肌瘦、惊恐万分的昭宗皇帝,痛哭流涕地请罪,将一切罪责推给已死的宦官刘季述等人,并表示愿意无条件送皇帝陛下返回长安,只求东平王罢兵。
此刻的李晔,只要能逃离这座恐怖的饥饿之城,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他立刻下诏,斥责宦官祸国,并“授权”李茂贞处置。
得到了皇帝许可,李茂贞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立刻将城内残存的、以及随驾而来的所有宦官,无论职位高低,无论是否参与过政变,共计数百人,全部逮捕,以“祸乱朝纲、劫持圣驾”的罪名,尽数诛杀!用这些阉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部分罪名,并向城外的朱温传递投降的信号。
消息传到朱温大营,朱温与谋士敬翔等人商议。
敬翔分析道:“大王,李茂贞已自剪羽翼,献出宦官,实则已无反抗之力。凤翔残破,取其地不过得一空城,损兵折将,反不如留其苟延残喘,亦可彰显大王宽宏。当今之急,在迎回圣驾,正名分,定关中。至于李茂贞,秋后蚂蚱,已不足为虑,日后随时可图。”
朱温深以为然。他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痛快,除了上述考量,更有一个迫在眉睫的原因——东面出事了!
就在他围困凤翔的这半年里,来自汴州和后方的紧急军报如雪片般飞来:
养子“朱友信”(罗弘信)虽然靠朱温的支持清洗了牙军,但魏博本地势力盘根错节,对新主的统治并不完全服气,暗流涌动,已有小规模叛乱发生,需要强力弹压。
李克用虽在沙苑遭受重创,但根基未失。传闻他回到晋阳后,痛定思痛,重新整军经武,其养子李嗣昭、大将周德威等人收拢溃兵,加固防务,并开始向昭义镇方向频繁调动,有趁朱温主力西陷关中之际、北上复仇的迹象。
最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反了!他联合钱镠将东方搅的一团糟,兖郓徐宿尽失,多年苦心毁于一旦。而且连续大战,消耗巨大,汴、洛等核心地区的钱粮调配、兵员补充、降将安置等大量政务,急需他这位东平王回去坐镇决断。
尤其是王师范和钱镠的动向,让朱温如芒在背。他知道,必须尽快结束西线的战事,率主力东返,稳定大局。
于是,朱温顺水推舟,接受了李茂贞的“乞和”。他下令解除了对凤翔的包围,以盛大的仪仗,将饱经磨难的昭宗皇帝李晔、何皇后以及幸存的部分宗室、朝臣,“恭迎”出城。李晔看着前来“护驾”的朱温,心情复杂,既有脱离苦海的庆幸,也有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朱温亲自率军,“护送”鸾驾返回长安。一路上,他刻意展示军容,对皇帝礼仪周到,将自己塑造成再造社稷的擎天巨擘。
回到长安后,朱温迅速掌控了京城防务和朝廷中枢。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皇帝的名义,大肆封赏此次“勤王”有功之臣,当然,首功自然是他自己,加封了一系列令人眩目的头衔。同时,彻底解散、改组了原本由宦官掌控的神策军,代之以完全听命于他的汴州军队。
而对于李茂贞,朱温果然“宽宏大量”,依旧让他担任凤翔节度使,但其地盘已大幅缩水,实力十不存一,彻底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小军阀,再也无力兴风作浪。
迅速稳定了关中局势后,朱温将长安防务交给心腹将领,自己则马不停蹄,率领大军主力,浩浩荡荡东出潼关,返回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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