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夺取泽潞、逼降张全义,转眼已近半年。汴州城的东平王府内,朱温的气息愈发雄浑沉凝。北线大捷与洛阳入手,如同两剂强心针,不仅让他实力暴涨,更让他那颗枭雄之心,膨胀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休养生息,厉兵秣马,汴军的战争机器再次发出了低沉的轰鸣,需要寻找下一个吞噬的目标。
这一次,朱温的目光投向了关中门户——同州、华州,以及它们的主人,镇国军节度使韩建。
韩建此人,虽名义上尊奉长安朝廷,但实为割据一方的藩镇。他挟持昭宗于华州数年,虽后来迫于压力送归皇帝,但其控制关中东大门的地位未曾动摇。在朱温看来,韩建就像一颗卡在喉咙里的软刺,不致命,却时时提醒着他关中尚未完全臣服。更重要的是,拿下韩建,便能彻底打开西进长安的大门,将皇帝更紧地攥在手心,也能将李克用可能南下干预的又一通道牢牢扼住。
“韩建,疥癣之疾尔。”朱温在议事时,轻蔑地评价道,“然其据守华州,窥伺漕运,终是隐患。今我兵精粮足,当为陛下除此佞臣,廓清关辅!”
他并未立刻大张旗鼓,而是先行试探。派出使者前往华州,斥责韩建“昔日挟持天子,今又暗通河东”,勒令其即刻入汴州朝见,交出镇国军节度使符节。
朱温的意图很明显:若韩建畏势来朝,则兵不血刃收其地;若其抗拒,则有了堂堂正正讨伐的理由。
与此同时,南方的格局也在经历一场深刻而宏大的变迁。
长江之上,千帆竞渡。自襄州顺流而下的船队,载着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及其子赵承晦,以及他们的全部家小、部曲、以及愿意追随的牙兵,正驶向东南。船行平稳,但赵匡凝站在船头,望着浩荡江水和两岸不断后退的景色,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失了根本之地,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纵使钱镠承诺优容,其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船队并未前往润州,而是直接更上游的升州靠岸,因为钱镠更换自己的中枢驻地了。
此时的润州城,早已不堪重负。自钱镠势力急剧膨胀以来,这座原本的治所已然变得拥挤不堪。庞大的官僚机构及其家属、络绎而来的各地商贾、依附的士人、常驻的五万精锐大军,以及随之而来的大量服务人口,将润州塞得满满当当。街巷摩肩接踵,房舍地价腾贵,连军营都显得局促。钱镠深感,润州已无法承载他日益庞大的霸业基盘。
而升州,则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象。
早在多年前,其杜棱便受命于此苦心经营,将原本的江宁县旧城大肆扩建,最终修成一座周长几近六十里的巨城!其规模之宏大,足以与鼎盛时期的长安城相媲美。城墙高厚,濠堑深阔,坊市规划井然,官署、仓廪、军营、民居区划分明。更兼此地虎踞龙盘,素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之称,曾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故都,在王气氤氲中沉淀了数百年的帝都底蕴。
“江宁(升州),王气所钟,吴、晋以降,皆为帝都。今我承天景命,抚有东南,当据此形胜,以图万世之业。”钱镠在视察扩建完毕的升州城后,慨然对麾下文武如是说。
景福二年(893年),夏五月,在经过周密筹划后,钱镠正式下达命令:将治所从润州迁至升州!
这是一个浩大无比的工程。整个权力中枢,包括钱镠的王府、所有文武衙署、核心军队、重要库藏、文书档案,乃至大量官员的家眷、重要的工匠、商贾,都需要进行迁移。长江之上,运送人员、物资的船只首尾相连,帆影遮天,持续了数月之久。
原本驻守升州的两万神勇军,被整体调防至长江中游的鄂州,加强西线防御。而北方的门户襄州,则由杨行密率领三万威远军坐镇,严密监视着中原朱温的一举一动。
直到入冬,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搬迁才彻底完成。
这一日,升州新城内,气象万千。原先略显空阔的城池,注入了庞大的人口与权力中枢后,瞬间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与威严。主要街道车水马龙,坊市间人声鼎沸,新落成的东海郡王府更是殿宇巍峨,规制宏丽(虽比不得皇宫,但已经逾制比肩亲王监造)。
就在这崭新的王府正殿之内,钱镠设下盛大宴会,一是庆贺迁都之喜,二来,便是为刚刚抵达的赵匡凝、赵承晦父子接风洗尘。
殿内觥筹交错,文武云集。钱镠高踞主位,身着王服,气度沉雄,比之昔日坐镇润州时,更多了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仪。其下,左手边是以周繇、李振、罗隐为首的核心文官谋士团,右手边则是以杨行密(从襄州赶回述职)、屠环智、成及、王彦章等为首的武将勋臣。新附的赵匡凝父子亦被安排在了显要位置。
“赵公远来辛苦!”钱镠举杯,声音洪亮,带着真诚的热情,“襄州之事,乃朱温跋扈所致,非战之过也。公能审时度势,保全士卒,归附王化,实乃江东之幸!今日之后,升州便是赵公之家,但有所需,尽管直言!本王已上表朝廷,为赵公请封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赐爵楚郡公,仍领山南东道节度使(虚的,山南东道已经委派了布政使等官吏)!承晦贤侄,授左骁卫将军,入值宿卫!”
这一连串的高官厚爵,既是安抚,也是笼络。赵匡凝虽失实地,但名位尊荣不减反增,心中块垒稍去,连忙拉着儿子起身,感激涕零地拜谢:“败军之将,惶惶如丧家之犬,得蒙大王收留,已是天恩浩荡,今又赐此殊荣,匡凝……匡凝唯有竭尽残年,以报大王知遇之恩!”言语恳切,几乎垂泪。殿内众人见状,无论真心假意,皆出声附和,盛赞钱镠仁德。
宴会气氛热烈,钱镠目光扫过麾下济济一堂的人才,文有周繇之稳、李振之谋、罗隐之辩,武有杨行密之雄、顾全武之勇、成及之忠,如今又添赵匡凝旧部,可谓群星璀璨,实力空前。他心中豪情万丈,朗声道:
“今我据升州王气,拥江左之富,带甲数十万,贤士盈庭。朱温虽强,据中原而四战之地;李克用虽勇,处北地而民生凋敝。唯我江南,物阜民丰,舟楫便利,进可问鼎中原,退可保境安民!诸君,当与孤同心协力,共襄盛举,开创不世之业!”
“愿为大王效死!共创大业!”殿内文武齐声高呼,声震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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