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攻城战在血腥与疲惫中结束。夕阳将常州城墙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城上城下,尸骸狼藉,破损的云梯、燃烧的攻城车散落四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烟火气。
田頵回到中军大帐,虽然损失了三千余人让他有些肉痛,但心情总体是乐观的。他卸下沾满血污的臂甲,对陶雅和刘存分析道:
“守军抵抗确实顽强,尤其是安仁义那厮,带着他的骑兵在城头四处救火,甚是可恶。不过,我军兵力占绝对优势,今日猛攻,守军伤亡定然不小。我观其城头布置,全城兵力,总数不会超过六千。今日折损,就算他一千五!明日再狠狠打上一天,再给他造成一两千伤亡,守军损失过半,任他安仁义、钱固有三头六臂,军心也必然崩溃!”
陶雅性格持重,提醒道:“田将军,守军士气未堕,且调度有方,不可轻敌。尤其是那钱固,用兵沉稳,城防布置颇有章法,不似易与之辈。”
田頵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钱固?一个打棒子、倭寇的乡巴佬,能有什么章法?不过是倚仗城墙之利,困兽犹斗罢了!传令下去,今夜加强戒备,防止敌军偷营。明日拂晓,按原计划,轮番进攻,不给守军丝毫喘息之机!”
黎明时分,战鼓再鸣。经过一夜休整(实则大部分时间在警惕和轮班警戒中度过)的淮南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向常州城墙。箭矢如蝗,石弹呼啸,惨烈的攻防战再度上演。
守军的抵抗依旧坚决。滚木礌石、煮沸的金汁不断从城头倾泻而下,弓弩手在女墙后冷静地射击,专挑军官和试图攀爬的悍勇之士。安仁义依旧活跃在战线最吃紧的地方,他手持步弓,箭无虚发,专射淮南军的低级军官和旗手,极大地干扰了攻城部队的指挥。
战斗持续到晌午,烈日当空,酷热难当,攻城方的士气在持续的高强度作战和惨重伤亡下开始显现疲态。
田頵在远处高台上观战,眉头渐渐锁紧。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田頵喃喃自语,他极目远眺,仔细审视着城头的守军。
按照他的估算,经过昨日惨烈厮杀和今天上午的消耗,守军应该已经减员严重,城头守备理应变得稀疏才对。可他看到的,是城墙关键节点上,守军旗帜依旧密集,士兵身影绰绰,防御密度似乎并未明显下降!
守军士兵的脸上虽然满是疲惫和烟尘,但眼神中并未出现溃军应有的恐慌和绝望,反而有一种……一种被有效组织起来的坚韧?呐喊声、厮杀气概,并未因持续作战而衰竭。
他还观察到,城头上的守军似乎在进行着有效率的轮换。一队士兵激战约一个时辰后,会有另一队生力军迅速接替其防区,而被换下的士兵则退到城下阴影处休息、进食、包扎伤口,整个过程流畅而迅速,显然早有预案且训练有素。
这绝不是一个兵力捉襟见肘、即将崩溃的守城军队该有的样子!
“他们的伤亡……难道比预估的要小很多?”一个令田頵不安的念头浮现出来,“还是说……他们另有援兵?或者,城内的守军数量,根本不止六千?”
他猛地想起陶雅昨天的提醒——“用兵沉稳,城防布置颇有章法”。那个被他轻视的“乡巴佬”钱固,恐怕远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传令!暂停进攻!”田頵沉声下令,他需要重新评估局势。
攻城部队如潮水般退下,留下满地狼藉和哀嚎的伤兵。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但这寂静却让田頵感到无比压抑。
他之前的乐观和“优势在我”的判断,在此刻动摇了。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常州城,仿佛一个无底洞,正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的兵力和时间。而最可怕的是,他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座城的真正底细。钱镠的援军,此刻又行进到了何处?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上他的心头。
晌午的烈日灼烤着大地,常州城下的血腥气尚未散去,淮南军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却已从战意昂扬骤降至冰点。田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召集了刘存、陶雅等核心将领。
“诸位,情况不对。”田頵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他指向地图上的常州城,“守军伤亡与预估严重不符,其轮换有序,士气不堕,这绝非六千疲卒所能为!我怀疑,我们之前的判断,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刘存性情猛烈,此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沉声道:“将军的意思是……城内的守军,远不止六千?或者……钱镠的援军,已经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陶雅脸色凝重地补充:“若是后者,则说明钱镠早有预谋,其主力南下杭越,恐怕根本就是个幌子!意在诱使我军深入!”
这个推测让帐内所有将领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就不是来趁火打劫的饿狼,而是自投罗网的蠢鱼!
“立刻去查!”田頵一拍桌案,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把所有斥候都给我撒出去!方圆二十里,不,三十里!我要知道每一个方向,有没有敌军运动的迹象!”
“还有,去抓几个常州城外的农户来,分开审问!就问他们,最近半个月,除了安仁义那支败军,有没有看到其他大队人马进入常州地界!要快!”
命令被火速执行。一时间,数十骑淮南斥候如同受惊的麻雀,从大营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同时,几支小队冲入附近的村庄,不顾百姓的哭喊,强行抓来了十几名看起来老实的农人。
审问在几个帐篷里同时进行,手段自然不会温和。很快,结果便汇总到了田頵面前。
一名校尉脸色苍白地禀报:“将军……问出来了!多个农户分开审讯,口供基本一致……都说大概六天前,看到过大队兵马,夜里从南面过来,人数很多,火把连绵好几里地,进了常州城后就再没大规模出来过……不是安仁义那支败兵,时间对不上……”
“轰!”
田頵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六天前!那正是他进攻江阴的时候!钱镠的援军,竟然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秘密进入了常州!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钱镠早就料到了杨行密会背盟南下,早就张好了口袋,等着他们往里钻!
就在这时,派出去的斥候也接二连三地带回了令人绝望的消息。
“报——!将军,西面曲阿、金坛方向,发现大量敌军旗帜,尘土飞扬,疑有数万之众,正在向我军侧翼运动!”
“报——!南面义兴方向,出现大队敌军,看旗号是钱镠的‘常胜军’、‘归德军’!”
“报——!东面无锡方向,也有敌军出现,截断了我军通往苏州和回撤江阴的退路!”
一道道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田頵和所有将领的心头。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帐外隐约传来的伤兵哀嚎。
田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内衬的衣衫。他扶着桌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阴谋……天大的阴谋……”他失神地喃喃道,“从一开始就是阴谋……钱镠……你好狠的手段!好深的算计!”
他全明白了。什么浙西空虚,什么主力南下,全是钱镠故意营造的假象!甚至安仁义在江阴的“顽强”抵抗和“狼狈”突围,恐怕都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就是为了将他田頵和他麾下这支淮南精锐,牢牢吸引在常州城下!而钱镠真正的主力,早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战略包围!
杨行密和自己,都被钱镠玩弄于股掌之间!什么拥唐讨逆,什么趁火打劫,在钱镠眼中,恐怕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将军!不能再打了!”刘存急声道,“我们被包围了!看这态势,包围我们的敌军,恐怕不下五六万之众!我军攻城受挫,士气已堕,若被内外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陶雅也立刻附和:“刘将军所言极是!此乃死地!我军乃淮南支柱,若折损于此,杨公基业危矣!必须立刻突围!”
田頵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那是极度的震惊、愤怒和后怕交织在一起的产物。他毕竟是沙场老将,在最初的恐慌过后,求生的本能和保全实力的理智迅速占据了上风。
“撤!必须撤!”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传令全军!停止一切攻城行动,各部立即收拢,依托现有营垒,转为防御姿态!多设疑兵,迷惑城内守军!”
“收集所有粮草辎重,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焚毁,绝不能资敌!”
“命令骑兵营随时待命,准备冲击敌军包围圈,为大军打开通道!”
他快速下达着一连串指令,然后一把抓过纸笔,笔走龙蛇,字迹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潦草:
“徐温兄明鉴:常州乃诱饵,我军已中钱镠奸计,陷入重围!西、南、东三面皆有数万敌军合拢,形势万分危急!见信之日,望兄即刻率水师做好接应准备,加固江阴营寨,确保我军撤回江北之退路畅通!万急!田頵拜上!”
他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一名最信任的亲兵队长,厉声道:“你带一队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冲出包围,将此信亲手交到徐温将军手中!告诉他,江阴若失,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亲兵队长重重磕头,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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