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凛冽,带着刚入冬的寒气,吹拂着苏州城头黑底金字的“钱”字大旗。钱镠按剑而立,甲胄冰冷,目光如鹰隼般投向西南方——杭州的方向。天际线下,似乎有不安的烟尘浮动。
“将军。”屠环智快步登上城楼,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紧绷,“巢贼主力已破独松关,兵锋直指杭州。董使君(董昌)已下令全军闭城死守。”
钱镠下颌绷紧,没有说话。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所有人都清楚,钱镠去年那场惊天豪赌——百骑夜袭,唱了出空城计,吓退黄巢——已不可能重演。彼时黄巢意在流窜南下,无心纠缠;此次则不同,苏杭富甲天下,乃是贼军必欲吞下的肥肉,志在必得。
更微妙的是局势。去年危难时,高骈为统筹抗贼,由高骈表奏、裴璩附议、朝廷正式下达的任命钱镠、董昌分守苏、杭,两人各掌一方。如今董昌据杭州,钱镠守苏州,名义上虽仍以董昌为尊,实则已成犄角之势,互不统属。
“高帅……可有军令?”钱镠的声音干涩。他深知扬州那位都统如今已龟缩自保,只求巢贼不犯淮南,绝不会出一兵一卒救援浙西。
屠环智摇头:“扬州……毫无动静。”
“润州呢?”屠环智接着摇头:“也没有”
钱镠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苏州乃浙西重镇,我等重任在身,不可妄动。传令三军,深沟高垒,严密戒备,未有我将令,擅离职守者,斩!”
命令斩钉截铁。他不能救杭州。一旦分兵,黄巢主力若转头扑向苏州,则满盘皆输。他只能寄望于董昌能多撑些时日,寄望于杭州那座城,寄望于……那渺茫的奇迹。尽管他知道,董昌的心思和八都兵的战力,奇迹何其艰难。
杭州城下,黑云压城。
黄巢大军漫山遍野,黑色的旌旗遮天蔽日,攻城器械的轮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战鼓声隆隆,如同敲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刺史府内,气氛比城外更加压抑。董昌面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下首,坐着拱辰都指挥使董真、罗平都指挥使汤臼,以及八都兵的几位都头:阮结、徐及、杜棱等还有资历最老的刘孟安。
“巢贼势大,然我杭州城高池深,万众一心,必叫贼子铩羽而归!”董昌开口,声音却缺乏底气,“此番守城,需仰仗诸位同心协力。刘都头,八都兵久经战阵,勇悍敢战,就请尔部负责城墙四面主要防段,务必坚守!”
刘孟安眉头瞬间拧紧。八都兵虽有八千之众,但成分复杂,训练不足,甲械更是远逊董昌嫡系。将最吃重、最危险的正面防线全数交给他们?他抱拳沉声道:“使君!八都兵愿为前驱,死战不退!然贼兵凶悍,可否请董将军所部与我等协同防守,或轮番上阵,以保万全?”
一旁的董真立刻冷笑一声:“刘都头这是怯战了?八都兵素来自诩能战,怎的临阵却要拉上我等?使君的五千精锐乃中军预备,岂能轻动?自是待尔等消耗贼兵锐气后,再行雷霆一击!”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鼻子说要让八都兵去当炮灰。几位八都兵都头顿时怒目而视。
董昌抬手止住争吵,语气不容置疑:“好了!军令已下!刘都头,守城重任就交予你了,汤臼你率部从旁策应。董真和汤臼两都坐镇中央,随时救援各方。休再多言!”
刘孟安看着董昌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又瞥见董真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董昌是要借黄巢的刀,来削他八都兵的势!胜了,首功是董昌运筹帷幄,败了,折损的是他八都兵的实力。
他铁青着脸,重重一抱拳,转身便走。几位八都都头紧随其后,人人面带愤懑。
“将军!这分明是让我们去送死!”一出府门,一个年轻都头便忍不住低吼。
刘孟安咬牙:“闭嘴!守不住杭州,大家都得死!回去!备战!就算为了城里父老,也得守住!”
战斗在次日清晨爆发。黄巢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冲击城墙。箭矢漫天飞蝗般落下,巨石砸落,血肉横飞。
八都兵确实悍勇,他们多为本地子弟,保家卫土之念强烈,凭着血勇之气,硬生生打退了贼军第一天的猛攻。但代价惨重,伤亡逾两千,更重要的是,董昌承诺的“策应”和援军,踪影全无。箭矢、滚木、热油,所有守城物资都需反复催讨才肯拨下少许。
第二天,攻势更烈。黄巢军中显然有老于战阵的将领,发现了守军配合生疏、器械不足的弱点,攻击愈发凶狠刁钻。八都兵疲于奔命,伤亡急剧增加。一段城墙险些被突破,刘孟安亲率亲兵死战,身被数创才勉强堵住缺口。
他再次派人向董昌求援,求派董真部哪怕上城替换片刻也好。
回报很快来了,依旧是那句:“使君有令,未到时机,尔等务必坚守!”
绝望和愤怒在八都兵中蔓延。第三天午后,当黄巢军投入真正的精锐老兵,发起总攻时,崩溃终于发生了。
先是西门一段城墙上的八都兵因伤亡殆尽,又得不到补充,被贼兵猛攻得手,数十名悍贼跃上城头,疯狂砍杀。周围的八都兵见状,惊恐万状,发一声喊,竟向后溃退。
“顶住!不许退!”刘孟安目眦欲裂,挥刀连斩两名溃兵,却无法阻止雪崩般的溃势。兵败如山倒,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传染了整个西城防线。
“城破了!城破了!”凄厉的喊声彻底摧毁了八都兵残存的斗志。无数人丢下兵器,哭喊着涌下城墙,向城内逃去。他们不是要投降,只是本能地想逃离这血肉屠场。
消息传到城中心的刺史府,董昌惊得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什么?!西城破了?八都兵呢?!”
“溃了!都溃了!贼兵正从西门涌入!”探马声音都在发抖。
“废物!一群废物!”董昌又惊又怒,破口大骂。但他深知此刻不是追究之时。杭州若失,他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董真!汤臼!集合所有兵马!随我杀过去!把贼兵赶出去!堵住缺口!”董昌拔出佩剑,声嘶力竭地吼道。他终于动用了他的五千养精蓄锐的嫡系军队。
董真率部簇拥着董昌,冲向喊杀震天的西门。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溃退下来的八都兵与试图向前顶的董昌嫡系撞在一起,互相推搡践踏,哭喊叫骂声不绝。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刺史大人亲临!顶上去!”董真挥刀呵斥,甚至砍翻了几名挡路的溃兵。
然而,已经太晚了。崩溃的洪流岂是轻易能阻挡的?无数的溃兵反而冲乱了董昌嫡系的阵型。更可怕的是,黄巢军的先登锐士已经沿着街道猛扑过来,这些人皆是百战余生的老贼,凶狠异常,见人就杀。
董昌的六千精锐,本欲逆流而上,结果却迎面撞上了自家溃兵和敌军锐士的双重冲击。阵型瞬间大乱,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董真拼命呼喝,试图结阵,却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胛,惨叫一声。董昌被亲兵死死护在中间,看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景象:街道上血流成河,他倚为干城的精锐在混乱中被分割、吞噬,八都兵则完全失去了建制,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完了。杭州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冰冷。
“使君!挡不住了!快走!从东门走!”几个亲兵校尉拖着受伤的董真,护着面如死灰的董昌,拼命向后撤。
兵败如山倒。主将的撤退变成了逃跑,最后变成了溃逃。董昌的五千嫡系,在接战不到一个时辰后,便跟着溃败的人流,被彻底冲散。只有最核心的千余人,护着董昌、董真,丢弃了一切辎重,狼狈不堪地从东门逃出。
而更多的士兵,无论是八都兵还是董昌嫡系,则被蜂拥而入的黄巢大军分割、包围、歼灭,或成了俘虏。杭州城,一日之内,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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