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十四年七月辛巳(初六,公历873年8月10日),唐懿宗病重。长安城内的宫阙楼台笼罩在一片无形的暮气之中。五天后(七月丙戌,十九日,873年8月15日),在位近十五年的唐懿宗李漼,终因长期荒淫无度、服食丹药而掏空了身子,于大明宫驾崩。这位在位期间未能挽回帝国颓势、反而加剧了社会矛盾的皇帝,最终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撒手人寰,将一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留给了他的继承人。
帝国的权柄,落在了年仅十二岁的普王李俨手中。他在父亲灵柩前即位,次年改元“乾符”,是为唐僖宗。一个孩童,如何能驾驭这艘正在缓缓沉没的巨轮?真正的权力,瞬间滑落至侍奉他起居、被他亲切称为“阿父”的左神策军中尉、枢密使田令孜手中。
懿宗驾崩当日,宫中气氛诡谲。田令孜与右神策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等人迅速行动,以雷霆手段控制宫禁,封锁消息,确保李俨(僖宗)的顺利即位,杜绝了任何可能出现的宗室或朝臣的异议。作为回报,新帝登基后,田令孜更是大权独揽,刘、韩二人亦获厚赏,宦官势力达到顶峰。
年幼的僖宗皇帝完全依赖田令孜。史载“(帝)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田令孜一方面投其所好,搜罗奇珍异宝、飞鹰走狗供皇帝嬉戏;另一方面则大肆安插亲信于神策军及各要害部门,排斥异己,卖官鬻爵,将朝政搞得乌烟瘴气。
新皇登基,照例大赦天下,并象征性地颁布了几道减免赋税的诏书。
咸通十五年(公元874年),仿佛天罚降临,一轮残酷到极致的烈日持续炙烤着大唐帝国的心脏地带。自去岁大旱伊始,雨伯似乎彻底遗忘了这片土地,灾难如瘟疫般不可遏制地向东、向南蔓延,吞噬了河南道、河北道、淮南道乃至山南东道的大片疆域。河流断流,井泉枯竭,广袤的农田化为一片片龟裂的、绝望的焦土。去年秋粮已然绝收,今春播下的种子甚至未能发芽,便与希望一同干死在土层之下。赤地千里,饿殍载道,一幅末世图景在中原大地缓缓展开。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尽管殿内冰盆陈列,丝竹靡靡,但一份份以六百里加急送至龙案前的奏疏,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焦糊气。
汴宋节度使薛崇的求救文书字字泣血:
“...臣谨顿首泣血上奏:汴、宋、亳、颍四州,自去岁冬至今日,二百余日无透雨。洛水几绝,汴渠见底。麦苗尽槁,野无青草,树皮剥尽,乃至观音土食之,腹胀而死者日众。官仓早罄,富户闭粜,粟米斗值钱三千,犹不可得。境内饥民数十万,扶老携幼,辗转沟壑,鬻妻卖子者充斥于市,析骸而爨之惨剧频闻...盗匪蜂起,白昼横行,州县力薄,弹压维艰。伏乞陛下垂怜,速发内帑,急调漕粮,遣能吏赈济。若再无援手,恐...恐濮曹之地,必生肘腋之巨患!臣万死叩请!”
几乎同时,淮南、忠武、淮西等节度使的急报也接踵而至,内容大同小异,皆是一片糜烂,求救之声不绝。然而,龙椅上的少年天子正为一只新进的“金睛紫须促织”不肯争斗而烦恼,匆匆览过,便将奏疏掷于一旁,对侍立在侧的左神策军中尉、枢密使田令孜嘟囔道:“阿父,这些外官就会危言耸听,整日要钱要粮。朕之内帑,岂是为填这些无底洞所设?让他们自行设法去!”
田令孜,这位权倾朝野的“阿父”,心中只有如何讨好皇帝和扩充神策军势力,对地方疾苦漠不关心。他尖着嗓子道:“大家(对皇帝的称呼)圣明。皆是地方官吏无能,办差不力,才致些许旱情便如此慌张。老奴已命户部酌情调拨些许陈粮,然漕运断绝,运抵亦需时日。至于乱民嘛...命各镇节度使严加剿捕便是了。”
朝廷的回应如此轻描淡写且迟缓无力。有限的赈济粮米在漫长的官僚链条中被层层盘剥,到达灾区时已是十不存一,甚至直接入了贪官污吏的私囊。希望彻底破灭,愤怒与绝望在死寂的乡村和拥挤的流民队伍中疯狂滋长。
消息通过钱镠庞大的商业网络和秘密渠道,穿越烽烟与苦难,源源不断地送达翁山事务堂。这些信息远比朝廷公文更为细致和骇人听闻。
这一日,赵洪贩盐归来。他面色沉重,衣襟上似乎还带着中原的尘土与悲怆。
“主公,”赵洪的声音有些沙哑,“卑职在庐州交付食盐之后北上,经扬州、楚州,深入泗州、濮州了解民情,所见所闻...宛如人间地狱。”
议事堂内,钱镠、屠环智、马绰、成及(杭州人,听闻钱镠名声来投)等人皆神色凝重。
“细细说来。”钱镠沉声道。
赵洪深吸一口气:“自淮北而上,越走越是心惊。田地皆如龟背裂开,寸草不生。村庄十室九空,饿殍倒毙路旁,无人收埋,蝇蛆滋生,臭秽漫天。易子而食...非止传闻,卑职亲眼所见集市之上,竟有以‘菜人’相称者...”他说到这里,喉头滚动,强忍不适。
“官府如何?”屠环智追问。
“官府?”赵洪冷笑一声,“催税胥吏较往年更为凶恶!百姓家中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粮纳税?稍有迟缓,便锁拿鞭挞,甚至拆屋牵牛,逼得百姓最后一点生路也断了。濮州、曹州一带,民怨已达顶点,犹如满地干柴,只差一粒火星!”
“可知一王仙芝者?”钱镠忽然问道。
赵洪一愣,随即点头:“听闻此人乃濮州长垣县一带颇有名的私盐贩子,我们的盐有的也是转给此人兜售,其为人豪侠仗义,在饥民中颇有声望。近日似乎其活动愈发频繁,常聚集大批无赖子与饥民...主公,您的意思是?”
钱镠没有回答,目光投向堂外,仿佛已看到那冲天而起的烽火。他缓缓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朝廷自绝于民,则民必反之。大乱,将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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