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关于“九畹芳菲”与玲珑阁的赞誉仍在士林与闺阁间流传,仿佛那夜的枯荣寺密谈与静室惊魂都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但玲珑阁内部,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在平静的水面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着。
宋怀瑾安排的人,以修缮老旧院墙为名,悄无声息地将采购来的“海夕”混入灰浆,涂抹在库房、研配司以及静室等关键区域的外墙与屋顶。泥瓦匠皆是来自京郊的生面孔,完工后便被妥善送走,并未引起任何注意。同时,“风闻组”反馈的消息也陆续汇总而来,王允之自寿宴后深居简出,除了例行上朝,便是待在承恩公府或京郊别院,看似并无异动,但其府中几名负责外联的管事,近日出入某些三教九流汇聚之地的频率,却略有增加。
沈清弦对此心知肚明,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按部就班地处理着阁务,对杭州分号开业前的最后细节逐一敲定,仿佛全然未觉暗处的危机。那份关于“珍视玉如意,欲请高僧开光”的模糊风声,也如同投入湖面的微小石子,并未立即激起明显的涟漪,但她相信,这话定然已经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就在杭州分号开业前三天,变故骤生!
是夜,月黑风高,乌云蔽月。四更时分,正是人最为困倦之时。玲珑阁总号后院靠近库房的一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翻入两条黑影。他们动作矫捷,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狸猫,显然身手不凡。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工,一人悄然向库房方向摸去,另一人则目标明确,直扑静室所在的小院!
然而,他们甫一踏入静室小院的范围,脚下便触动了韩管事依沈清弦吩咐布下的、极其隐蔽的铃线!
“叮铃——!”一声清脆却并不响亮的铃声在寂静的夜空中骤然响起!
“有贼!”几乎是同时,隐藏在暗处的护卫发出一声低喝,数道身影立刻从不同角落扑出,直取那潜入静院的黑影!
那黑影反应极快,见行踪暴露,毫不恋战,袖中猛地挥出一把白色粉末,趁护卫视线受阻的瞬间,身形暴退,意图翻墙逃走!
“拦住他!要活的!”负责值守的护卫头领厉声喝道。这是沈清弦的死命令,若能擒下来犯者,便是重要人证!
与此同时,库房那边也传来了打斗声与惊呼!那名潜入库房的贼人,竟在试图撬锁时,触动了连接着警铃的机关!
整个玲珑阁后院瞬间被惊醒,灯火次第亮起,人声、脚步声、兵刃交击声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混乱之际,谁也未曾注意到,靠近库房一侧、刚刚经过“防火处理”的院墙角落,一道微弱的火星一闪而逝,随即,一小股黑烟冒起——第三名潜藏得更深的贼人,竟在同伴吸引注意力时,试图点燃火种!
然而,那掺杂了“海夕”的墙面,遇火并未立刻燃烧,只是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火苗挣扎了几下,竟有熄灭的迹象!那纵火贼人显然没料到如此,愣了一下,正欲再试,已被闻讯赶来的其他护卫发现,几声呼喝,数人围攻上去!
静室院这边的战斗结束得最快。那名贼人身手虽好,但在数名精锐护卫的围攻下,加之急于脱身,很快便被一张特制的浸油渔网罩住,刀架脖颈,生擒活捉!而库房那边的贼人,见纵火失败,同伴被擒,心知任务彻底失败,虚晃一招,拼着受了一刀,狼狈地翻墙遁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那名纵火未遂的贼人,也被护卫们合力制服。
一场精心策划的夜袭与纵火,在沈清弦的未雨绸缪下,被迅速挫败。
前院,沈清弦早已被惊醒,在锦书的陪伴下披衣来到花厅。她面色沉静,不见惊慌,只有眼底深处凝结着一片冰寒。很快,韩管事与护卫头领前来禀报。
“东家,擒住两人,跑了一个。被擒者皆是亡命之徒模样,口风甚紧,暂时问不出什么。库房大门锁具略有损坏,但库内货物无恙。纵火处……墙面有灼烧痕迹,但因处理及时,并未真正起火。”护卫头领言简意赅地汇报。
“辛苦了。将擒获之人分开严密看管,仔细搜查他们身上所有物品,看看有无线索。受伤的兄弟立刻请大夫医治,重赏。”沈清弦声音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韩叔,立刻派人去京兆尹府报案,就说有贼人夜入民宅,意图行窃纵火,已被我阁中护卫击退,擒获匪徒两名,请官府派人前来勘验拿人。”
她选择第一时间报官,是将此事定性为普通的治安案件,既符合常理,也能借官府之力,给幕后之人施加压力,同时避免自己私下审讯,授人以柄。
“老奴这就去办!”韩管事立刻应下。
天色微明时,京兆尹府的差役赶到,勘验现场,记录口供,将那两名被擒的贼人枷锁带走。整个过程,沈清弦皆以受惊商户东家的身份配合,言辞恳切,只求官府查明真相,严惩匪类,对可能的幕后指使,并未提及半分。
送走官差,玲珑阁内外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伙计们心有余悸,纷纷议论昨夜惊魂。
沈清弦却独自回到了书房。她坐在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王允之动手了,而且果然是双管齐下,一边派人试图潜入静室(目的很可能是为了确认或“引爆”玉如意),一边派人纵火制造混乱,甚至可能想趁火打劫或毁尸灭迹。手段狠辣,计划周详,若非她早有防备,昨夜玲珑阁恐怕已是一片火海,而那对玉如意的“秘密”,也将在混乱中被“恰好”发现,坐实她的“大不敬”之罪。
好一个火中取栗!只可惜,他这“火”没能烧起来,而她沈清弦,却要从这未燃的灰烬中,取出对自己有利的“栗子”来。
那两名被擒的贼人,是“血蛇帮”的人无疑。他们身上或许查不到直接指向王允之的证据,但只要他们活着,在官府的大牢里,就是悬在王允之头上的一把刀。王允之必然会想方设法灭口,或者捞人,无论他采取哪种行动,都可能留下新的破绽。
而那纵火未遂的现场,以及被“海夕”保护下来的库房,则是王允之企图毁灭玲珑阁的铁证!此事虽被暂时压下,但必要时,便可翻出,作为反击的武器。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她彻底确认了王允之的杀心与手段,也验证了自己应对策略的有效性。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招、险象环生的沈清弦了。
她铺开信纸,开始给海老板写最后一封关于杭州分号开业事宜的信。在信的末尾,她添上了一句看似寻常的叮嘱:“京城近日多风雨,望江南一切顺遂,根基稳方能枝叶茂。”
她知道,京城的这场风雨,绝不会因一次挫败而停止。但她已做好了准备,在这风雨之中,不仅要屹立不倒,更要伺机而动,火中取栗,将危机转化为机遇。
窗外,朝阳初升,金辉洒落,驱散了夜的阴霾,也照亮了沈清弦眼中那簇愈发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锐利锋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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