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带着那对藏着密信的木珠耳坠前往凝香馆后,水榭小苑的日子仿佛被拉长。沈清弦表面依旧平静,每日里看书、散步、调弄些简单的香膏,心底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炙烤,焦灼地等待着外界的回音,亦或是内部危机的爆发。
小鸠似乎并未察觉瓷瓶被取回之事,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活计,只是沈清弦敏锐地感觉到,她那份沉默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尤其是在靠近观景台时,眼神会下意识地扫过水面,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她在担心什么?是怕陷阱被发现,还是怕……它不被触发?
这种无声的对峙,让苑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
就在沈清弦几乎要按捺不住,考虑是否要兵行险着,主动制造事端引蛇出洞时,陆府内部,一场与她息息相关的波澜,正悄然酝酿。
这日,王夫人房里的金盏再次来到水榭小苑,这一次,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倨傲与看好戏的神情。
“沈姨娘,”金盏的声音比往日拔高了些许,带着刻意营造的热络,“夫人让奴婢来传话,过几日府里要办秋宴,招待几位宗室女眷和京中贵妇。夫人念及您身子将养了这些时日,也该出来走动走动,见见人气,特准您届时出席。”
出席秋宴?
沈清弦心中警铃大作。王夫人会有这般好心?让她这个身份尴尬、背负着“逃妾”名声的典妾,出现在招待宗室女眷和贵妇的场合?这无异于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供人审视、鄙夷,甚至是……作为某种筹码或棋子。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意,声音细弱,带着惶恐:“夫人厚爱,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又曾……恐污了贵人们的眼,冲撞了宴席,反倒不美。还请姐姐回禀夫人,奴婢还是安心在这水榭将养为好。”
金盏似乎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皮笑肉不笑地道:“姨娘过谦了。老夫人日前还问起您,说您气色渐佳。夫人这也是遵从老夫人的意思,想让您散散心。再说了,”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恶意,“永嘉侯府的柳小姐此次也在受邀之列,听闻您二位曾是旧识,正好可以说说话,叙叙旧。”
柳依依!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王夫人果然没安好心!让她和柳依依在公开场合碰面,是想看她失态?还是想借柳依依之手羞辱于她?亦或是,想通过观察她们之间的互动,来印证或推翻某些猜测?
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柳小姐……”沈清弦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杂着惊讶、畏缩与复杂情绪的表情,仿佛旧日恩怨与身份落差让她无所适从,“奴婢……奴婢……”
金盏看着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语气却更加“温和”:“姨娘不必紧张,不过是寻常宴饮。夫人已吩咐针线房为您赶制新衣,届时定会让您风风光光地出席。您啊,就安心准备着吧。”说罢,也不等沈清弦再推辞,便施施然离去。
金盏走后,小苑内一片死寂。小鹊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不敢多言,悄悄退了出去。
周妈妈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清弦:“姑娘,这……这可如何是好?那柳小姐与您……她若在宴会上刁难您……”
沈清弦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眼神却如同结冰的湖面,冷冽而平静。“躲是躲不掉的。她既出招,我接着便是。”
王夫人这一手,看似将她置于险地,却也未必不是一次机会。秋宴,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是最不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王夫人再想除掉她,也不敢在招待宗室女眷的宴会上动手。而柳依依……正好,她也想亲眼看看,这位“旧友”,如今是何等风光,心肠又毒到了何种地步。
更重要的是,秋宴或许是她打破目前信息闭塞僵局的一个契机。宾客云集,人多眼杂,或许能捕捉到一些关于朝局、关于三皇子、关于那神秘徽记的零星信息。
“妈妈,凝香馆那边……可有消息带回?”沈清弦更关心这个。
周妈妈摇了摇头,面露难色:“方掌柜收下了耳坠,只说了句‘东家有心了’,便再无他话。账目和分红倒是清楚,只是……姑娘您让带的话,似乎……似乎石沉大海了。”
沈清弦蹙眉。是方掌柜未能领会?还是信息传递渠道不通?亦或是萧执那边出于某种考虑,暂时不便回应?
时间不等人。秋宴在即,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妈妈,新衣送来后,你仔细检查一番。”沈清弦吩咐道,王夫人送的衣物,她不得不防。“另外,想办法打听一下,此次秋宴,除了柳依依,还有哪些府上的女眷会来,尤其是……与异姓王府或有交集的。”
她需要知道,萧执的势力,是否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
接下来的几日,水榭小苑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也打破了死水般的平静。针线房送来了赶制出的新衣,是一套湖水绿的潞绸袄裙,颜色清雅,用料也算上乘,只是尺寸略微有些宽松,像是刻意模糊了她原本的身形,针脚细密,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问题。
周妈妈里外仔细检查了数遍,并未发现针线里藏匿异物或者熏染特殊气味的痕迹。
“或许……是老婆子多心了?”周妈妈迟疑道。
沈清弦抚摸着光滑冰凉的绸面,眼神微眯。“未必。有时候,不出错,本身就是一种错。”王夫人如此大张旗鼓让她出席,若在衣物上动手脚,未免太过明显低级。这种看似“正常”的优待,反而更让人不安。
关于宾客名单,周妈妈费了些周折,也只打听到几位与陆府交好的宗室郡王妃、几位兵部、吏部官员的夫人,至于异姓王府……并未听说有女眷前来。
失望之余,沈清弦也只能暂且按下。她将注意力放回自身,开始默默准备。她反复回忆前世参加过的各种宴会礼仪,确保自己不会在细节上出错授人以柄。同时,她也开始斟酌,面对柳依依可能的发难,该如何应对,才能既保全自身,又不至于显得过于软弱可欺。
秋日高爽,陆府上下为筹备秋宴而忙碌起来,一扫平日的沉闷。唯有水榭小苑,依旧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紧张氛围中。
沈清弦站在镜前,看着镜中身着新衣、面色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苍白的自己,眼神却锐利如初开的刃。
风波已起,避无可避。那便迎风而上,在这看似繁华锦绣的秋宴上,撕开一道口子,看看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襟,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宴无好宴,她却偏要赴这鸿门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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