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冬至前的温岭寒风刺骨,牧屿村的制鞋厂区弥漫着胶水与皮革混合的刺鼻气味。金德明站在三楼卧室窗前,看着楼下陆续散去的工人,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水雾。今天是发薪日,他刚让妻子陈美娟把最后一叠钞票递给车间主任,抽屉里剩下的两万多元零散现金,是准备给几个技术骨干的年终奖。
“老金,王老板他们都到了。” 陈美娟的声音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温婉,她正用抹布擦拭着麻将桌,红木桌面上镶嵌的绿翡翠色麻将牌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这张桌子是金德明去年在广州家具展上高价拍下的,四条桌腿雕着寓意招财的蝙蝠图案,此刻却像四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金德明转身扣上厚重的防盗门,锁芯转动时发出 “咔哒” 一声闷响。这是他今年加装的第三道门,从一楼车间到二楼仓库再到三楼生活区,三道铁门如同三个关卡,守护着这个靠制鞋发家的家庭十五年积累的财富。“厂里最近不太平,张老板那边丢了批原材料。” 他一边解下钥匙串一边说,金属钥匙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麻将局在下午三点准时开始。四位制鞋厂老板围坐桌前,烟雾缭绕中夹杂着方言俚语和洗牌的哗啦声。金德明手气不错,接连和了几把大牌,他笑着把赢来的钞票推到妻子面前:“给儿子攒学费。” 十六岁的金瑞在温岭中学读高一,是夫妻俩最大的骄傲。
陈美娟端来切好的柑橘,果皮的清香暂时压过了烟味。她无意间瞥见窗外,暮色已经像墨汁一样晕染
开,远处的烟囱正排出灰黑色的浓烟,在铅灰色天空中拖出长长的尾巴。“今天风大,晚上睡觉得把窗户关紧。” 她轻声叮嘱,目光掠过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金瑞笑得露出虎牙,依偎在父母中间。
晚上十一点,散场的牌友们在门口互相道别。王老板拍着金德明的肩膀:“明天还来战,今天手气背透了。” 金德明笑着应承,目送他们走进电梯后,依次锁好三道铁门。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凌晨两点,四楼空置的房间里,一双眼睛正透过门缝向下窥视。烟蒂在黑暗中明灭,照亮一张年轻而扭曲的脸。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三个小时,听着楼下麻将声渐渐平息,听着防盗门落锁的声响,直到整栋楼陷入死寂。口袋里的螺丝刀被手心的汗浸湿,冰冷的金属触感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金瑞是在第二天中午接到电话的。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电话那头派出所民警的声音模糊不清,但 “你父母…… 来一趟” 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他的耳膜。他冲出办公室时撞到了走廊的宣传栏,玻璃相框里 “月考光荣榜” 上他的照片摇摇欲坠。
警车在厂区门口拉起了警戒线,蓝红色的光交替闪烁,映在围观人群惊恐的脸上。金瑞被民警扶着走上三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三道防盗门都敞开着,像三张惊愕的嘴。母亲倒在卧室床边,口鼻被宽胶带死死封住,眼睛圆睁着望向天花板;父亲趴在走廊上,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在瓷砖地面上汇成蜿蜒的小溪,一直流到楼梯口。
法医正在进行现场勘验,白色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满是凝重。“男主人头部遭到钝器重击,女主人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年轻的警员在一旁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保险柜的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散落的文件上溅着暗红色的血点。
最让警方在意的是现场的矛盾之处:三道门都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卧室窗户的插销完好无损,但四楼空房间里却发现了新鲜的烟蒂和几枚模糊的鞋印。“凶手要么有钥匙,要么早就藏在楼里了。” 刑侦队长李建国蹲在地上,用镊子夹起一枚烟蒂放进证物袋,透明塑料袋上立刻蒙上了一层水汽。
打麻将的几位老板被逐一传唤。王老板回忆说,他们离开时金德明确实锁好了门,还开玩笑说 “三道门防得住鬼也防不住人心”。车间主任提供了重要线索:发薪日当天,金老板曾和一个叫邬向前的前员工发生争执,对方因为被辞退而索要补偿金,吵到最后掀翻了办公桌。“小邬那眼神,恶狠狠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警方很快调取了员工档案。邬向前,24 岁,江西丰城人,三个月前因偷窃厂里的皮革被金德明开除,据说离开时扬言 “不会让他好过”。档案照片上的年轻人眉骨突出,眼神桀骜不驯,登记的住址是厂区附近的一间出租屋,但民警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泡面,霉斑已经爬上了碗沿。
温岭市公安局会议室的黑板上,李建国用红粉笔圈出了几个关键点:发薪日、内部人员作案可能性、现场遗留的指纹。“查!所有离职员工都要排查,特别是有前科的。” 他拍着桌子,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这案子不破,咱们没法面对受害者家属。”
金德明夫妇的葬礼过后,金瑞搬到了叔叔家。这个曾经开朗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在深夜惊醒,眼前浮现的不是父母的笑容,而是警戒线后那片刺目的红。他总觉得父母的死和温岭这片看似繁荣的土地下隐藏的黑暗有关。
90 年代的温岭是民营经济的热土,从牧屿到泽国,制鞋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金德明 1985 年用借来的三千元起家,从家庭作坊做到拥有百余名员工的工厂,见证了温岭鞋业的黄金时代。但这片繁荣背后,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那时候的老板不好当。” 在派出所做笔录时,王老板唏嘘不已。他告诉民警,温岭的制鞋行业竞争激烈,抢订单、挖工人是常事,偶尔还会有地痞流氓上门收 “保护费”。前几年扫黑除恶打掉了张畏团伙,但地下势力并未完全消失,有些工厂为了自保,不得不向某些人 “进贡”。
李建国的调查陷入僵局。符合条件的离职员工排查了七十三人,指纹比对做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任何匹配。当时的技术条件有限,dNA 检测需要送到省里,指纹比对全靠人工,每次都要花费半个多小时。现场提取的胶带指纹不够完整,四楼的烟蒂 dNA 也无法在数据库中找到匹配项。
更棘手的是金德明复杂的社会关系。他为人豪爽,朋友众多,但商业纠纷也不少。有供应商反映,金德明最近欠了一笔原材料货款;也有员工透露,他和某个竞争对手因为抢外贸订单闹得很凶。案件似乎指向了商业报复,但现场翻动的痕迹和丢失的现金又像是单纯的抢劫杀人。
温岭的冬天格外湿冷,李建国裹紧外套在制鞋厂区走访。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们低着头裁剪、缝制,流水线上的皮鞋一双双成型,像等待出厂的沉默证人。他看着墙上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的标语,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有些罪恶也被掩盖得越来越深。
春节过后,案件渐渐淡出公众视线,但李建国从未放弃。他把卷宗锁在铁皮柜里,每次看到金瑞那封字迹稚嫩的求助信,就觉得胸口发闷。信里说:“警察叔叔,请你一定要抓到凶手,我爸妈是好人。” 这句话成了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江西丰城的煤矿深处,邬向前正挥舞着镐头,汗水浸透了深蓝色的工装。矿灯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他沾满煤灰的脸庞。2004 年,他辗转来到这里,用一个假身份应聘成为矿工,从此隐姓埋名。
下井的日子很苦,每天要在地下几百米处工作十几个小时,粉尘呛得人不停咳嗽。但邬向前却很 “珍惜” 这份工作,他从不请假,加班最积极,很快就成了矿里的劳模。工人们都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南方人很奇怪,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参与赌博,唯一的爱好是把工资换成现金藏在枕头下。
只有邬向前自己知道,他不是热爱劳动,而是需要用体力透支来麻痹神经。每当矿井下响起类似警笛的风笛声,他都会吓得脸色惨白,握着镐头的手止不住颤抖。十三年来,他没有回过老家,没有联系过任何亲友,甚至不敢生病去医院,他害怕留下任何指纹或血液样本。
喜欢中国桃色大案纪实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中国桃色大案纪实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