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雾比上海的湿冷更刺骨。
沈逸风裹着林婉清塞给他的厚呢大衣,站在朝天门码头,望着江面上漂浮的浓雾,喉头泛起一股铁锈味。
黄包车夫把他拉到“恒源粮行”门口时,他仰头看见门楣上“忠义爱国”四个鎏金大字,在雾里泛着虚浮的光。
“沈先生,王老板在二楼后堂等您。”伙计掀开棉门帘,一股混着檀香与霉味的暖风扑出来。
后堂的八仙桌上摆着套青瓷茶具,王老板正端着茶盏,见沈逸风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他穿着藏青西装,领口别着“渝商总会”的银质徽章,头发梳得油亮,笑起来眼角堆着褶子:“逸风兄一路辛苦!秦先生常说你是‘金融战场的急先锋’,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沈逸风握手时,指尖触到王老板掌心的薄汗。
他落座后,目光扫过桌面——除了茶盏,还压着半张未裁开的“爱国庄票”,边角露出“恒源粮行承印”的暗记。
“王老板,”他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叶,“秦先生信里说,重庆市面上出现了仿冒的‘爱国庄票’,可我这趟来,怎么瞧着贵行的庄票……”
他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轻叩了叩桌上的票子,“印得比福源的还精致?”
王老板的笑僵了一瞬。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掩饰般咳嗽两声:“逸风兄说笑了。恒源粮行做的是正经生意,庄票都是按福源的谱子印的,怎敢有半分差池?”
沈逸风没接话。
他从怀里掏出个黄铜放大镜,对着桌上的庄票仔细端详。
放大镜下,“爱国庄票”四个字的墨色深浅不一,票面云纹的连笔处有细微的断裂——这是高桥残党惯用的“仿旧法”,用旧版票样做底,机器重印时总会在细节上露马脚。
“王老板,”他放下放大镜,又摸出个玻璃小瓶,滴了两滴无色液体在票面上,“这显影药水是我改良的,能看出纸张里的纤维走向。”
液体迅速渗透,原本雪白的票面浮现出淡褐色的网格——这是机器造纸特有的纹路,而真正的“爱国庄票”用的是手工抄纸,纤维分布更均匀。
王老板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盯着票面上的网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那里别着的“渝商总会”徽章被汗浸得发亮。
“这……这是误会!”他猛地站起来,茶盏被带得歪向一边,“这些票子是底下人擅自印的!我这就去查!”
“不用查了。”沈逸风将放大镜和药水收进怀里,目光像把刀,“高桥正雄的‘东和商社’在重庆有三个仓库,专门囤伪钞。王老板,你袖口的徽章,和东和商社的‘樱花纹’,是不是很像?”
后堂的檀香突然浓得呛人。
王老板的额角渗出冷汗,他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青瓷花瓶晃了晃,没碎。
“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发颤,“高桥先生说过,重庆的商号都……”
“都该为‘大东亚共荣’出力?”沈逸风冷笑,“王老板,你桌上这半张票,边角有‘东和’的暗记。还有,你刚才泡茶用的茶筅,是日本九州的‘备前烧’——这种茶具,重庆本地可买不到。”
王老板的防线彻底崩溃。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我也是被逼的!高桥先生拿我儿子的命威胁……他说只要我配合印伪钞,就放了他……”
窗外传来嘉陵江的汽笛声,雾气被风吹散些,能看见江面上几艘运粮的木船,像片飘在雾里的叶子。
沈逸风捡起地上的茶盏,重新斟满茶:“王老板,现在说这些,晚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伪钞,“我会把这些交给重庆警察局,顺便告诉他们,恒源粮行的仓库里,还藏着三车准备运往前线的假银元。”
王老板猛地抬头,眼里全是绝望:“你不能这么做!我儿子……”
“你儿子的命,”沈逸风的声音像块冰,“在高桥手里,也在你手里。你若现在反水,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后堂的挂钟敲响三点。
沈逸风站起身,整理了下大衣:“给你半天时间。明天正午前,我要看见你带着恒源的账本和伪钞印版,去警察局自首。”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句:“对了,告诉高桥——福源的‘金融卫士’,到了。”
雾又浓了起来。
沈逸风踩着青石板往码头走,鞋底沾了湿泥。
他摸出怀表,离天亮还有三个钟头。
这一仗,才刚刚撕开伪装。
他知道,王老板的倒戈只是开始。
高桥残党在重庆的网,比他想象的更密。
但没关系。
他带着福源的“辨银三诀”,带着秦先生的信任,带着要让中国人银元不再被欺负的执念——
这山城的雾,终将被撕开。
这双面商人的面具,终将被揭穿。
而他,沈逸风,要做那个掀开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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