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报递来时,我正将最后一道军需令批下。绿芜站在案前,指尖夹着一张泛黄纸页,边缘已被油墨浸染。她未开口,只将纸轻轻摊开。
“陛下庆功饮宴,将士冻骨边关。”——12个字,墨迹潦草却力透纸背,署名“清议士子”。
我盯着那行字,指节在案角轻叩三下。昨夜御极殿的喧闹犹在耳畔,赵铁衣跪地请权,群臣屏息,唯有谢知章执杯不动,袖口微颤。那时我以为那是对权力收束的不甘,如今看来,是早已埋下的伏笔。
他没在朝堂上争,转头便把刀藏进民间的风里。
“查到源头了吗?”我问。
“抄录自城南三家茶肆张贴的小报,印坊无名,用的是私刻木版。”绿芜低声道,“讲学书院的学子已在传抄,今晨已有百姓在府衙外议论。”
我合上纸页,放入袖中。谢知章这一招,比赵铁衣直白索权更难防。他不攻宫墙,而攻人心;不争兵符,而夺大义。若任其发酵,我不再是护国之君,反倒成了贪功冒进、漠视将士的暴主。
“召萧绝。”
半个时辰后,他立于暖阁帘外,甲胄未卸,肩伤处纱布已换过,动作利落如常。我开门见山:“谢知章在民间放话,说我漠视将士死活。你信吗?”
他抬眼,目光沉静:“臣不信。”
“为何?”
“朔云口一战,您亲赴军营是在敌军退前三日。粮道断七日,是前线将领瞒报所致。阵亡名录延迟发放,因户部旧档混乱三年未理。这些事,您登基以来清理十七桩积弊,哪一件不是从根动土?”
我点头,心中已有决断。
“那你去查另一件事。”我说,“别查谢知章说了什么,去查将士们真正想什么。找那些刚归营的伤兵,找阵亡者家属,找炊事营的老卒。我要听他们嘴里的话,不是奏章上的字。”
他顿了顿:“您打算如何应对?”
“先退一步。”我道,“让他以为我怕了舆论,慌了阵脚。等他得意之时,再让真相自己走出来。”
次日清晨,礼部尚书拦在宫门外,称天子亲临军营不合礼制,恐动摇国体。禁军统领亦谏言,京畿西大营近日有流民聚集,安全难保。
我未多言,只命绿芜取来素锦常服,换下凤袍。出宫时未走正门,由西华门偏道而出,仅带两名近侍。萧绝率十骑暗卫随行,皆着便装,马蹄裹布。
抵达西大营已是戌时末。营门守卒见一行人深夜造访,正要盘问,萧绝上前出示铜符。带队校尉认出是他,连忙行礼。
“陛下要住哪里?”校尉低声问。
“士卒营帐。”我说。
他一怔:“可……那里连床铺都不齐整。”
“那就坐地。”我道,“我来不是为了睡得舒服。”
帐内低矮昏暗,八名伤兵同住一帐,三人腿伤未愈,靠墙坐着。我走入时,有人挣扎欲起,被身旁同伴按住。没人说话,只有火盆里柴枝爆裂的声响。
我脱下外袍,挂在帐钩上,径直坐在最靠近火盆的空位。一名老兵盯着我看许久,忽然冷笑:“打了胜仗才来看我们,早干什么去了?”
帐内气氛骤紧。
我没有辩解,只说:“你说得对。是我来晚了。”
众人一愣。
我继续道:“三日内,拖欠的抚恤银全部发放,由户部与摄政王府联合督办。逾期不发者,斩。名单今晚就会送过来,你们可以核对。”
老兵眼神微动,仍不信:“说得轻巧。”
“不止银子。”我转向角落一名裹着脏布条的年轻人,“你的伤,为什么没录入兵册?”
他低头不语。身旁老兵替他答:“上报了三次,兵部文书说‘查无此人’,就给驳回来了。”
我记下他的名字和营队编号,又问其余几人情况。有人家中田地被豪强侵占,无人受理;有人兄长战死,家属至今未收到阵亡令。
我一一记下。
萧绝站在帐外,听见动静进来,递上一份刚整理的名单。“共三十七人未录档,十九户家属未通知。”他说。
我把名单交给他:“明日就办。一个都不能少。”
夜深后,其他伤兵陆续入睡。我仍坐在原地,就着油灯翻阅兵册。纸页泛黄,字迹模糊,许多名字被墨线划去,却无注销原因。一页页翻过,像在数一座座无碑的坟。
绿芜拿来一件旧棉袍披在我肩上。我没拒绝。帐外寒风穿隙而入,吹得灯火摇晃。
“谢知章今日在城南书院讲《春秋》,题目是‘君德与民怨’。”她低声说,“有学子当堂提问:‘若君以武功为荣,不顾士卒性命,是否失道?’”
我冷笑一声,提笔在兵册空白处写下:“凡阵亡未报、伤残未录者,主官一律革职查办。即日起,兵册三日一报,摄政王府派员核查。”
写完,抬头问绿芜:“营中医士呢?有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说实话?”
“有一位老医正,曾在北营服役二十年,熟知虚报兵额内幕。但他……怕惹祸上身。”
“告诉他。”我说,“明天我会在营中设问策台,谁敢说实话,我保他无罪。”
她点头退下。
我继续翻册,直到双眼干涩。窗外晨雾渐起,远处传来炊烟升腾的声音。一名小兵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萧绝再次进来,手中握着几封密报。他站在帐口,没有走近,只是静静看了我一眼,然后展开其中一封。
片刻后,他抬眼望向帐内,声音压得很低:“城南书院刚刚得知您宿营的消息。谢知章手中的茶盏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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