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雁山回来后，王一的心境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马小燕在雁山上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浇醒了他长久以来的迷茫和软弱，那些关于选择、责任、强大的道理，与爷爷平日的教诲遥相呼应，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沉淀。他不再沉溺于和许知夏断联的痛苦与猜测，也不再为和马小燕的缠绵而心绪不宁。一种更清晰、更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心头——关于未来，关于自己。
离开雁城去往嘉禾的前一天下午，王一去了干休所的篮球场，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下来，汗水浸透了背心，将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底的郁结、迷茫和对许知夏的担忧、对未来的忐忑，都随着汗水一同蒸发殆尽。当他带着一身疲惫却神清气爽的舒畅感回到爷爷奶奶家的小院时，奶奶正在准备丰盛的晚餐，算是为他饯行。
“小一回来啦？快去洗洗，准备吃饭！”奶奶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笑着招呼，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慈爱。
“好的，奶奶。”王一一边答应着奶奶，一边迅速地上楼冲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净衣服下楼来到了餐厅。
“小一，过来坐。”爷爷招呼他，脸上挂着难得的温和笑意，“明天你就要出发了，算是真正踏入社会，是个大人了，今晚这顿饭，就当是爷爷奶奶给你送行。”他拿起酒壶晃了晃，“你奶奶特批，今晚爷爷可以喝上二两。”
奶奶端着一盘清蒸鱼从厨房出来，嗔怪地看了爷爷一眼：“你呀，就惦记着这口！小一明天要坐火车，少喝点！”随即又转向王一，言语中充满着慈爱，“小一，陪爷爷喝点没事，瞧你爷爷今天那高兴劲。”
“嗯，好的，奶奶。”王一笑着应道，心里暖融融的。家的温暖，永远是漂泊在外最坚实的后盾。
三人刚在餐桌边坐下，奶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额头：“哎哟，瞧我这记性！下午你去打球那会儿，家里电话响了。是个说话甜甜的女孩子打来的，南方口音，说是你同学，还是你以后的同事？问我你什么时候出发去嘉禾。我不认识她，怕说错话，就没告诉她你明天走。她留了个电话号码，说让你回来给她回个电话。”奶奶回忆着，语气透着点好奇，“那姑娘听着挺有礼貌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马小燕呢，后来一听口音，跟小燕那爽利劲儿不一样，才听出是两个人。”
王一心里“咯噔”一下。南方口音，同学兼未来同事？除了赵梦萌，还能有谁？他脸上有些微热，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奶奶，是我同学，也分配到嘉禾市分行了。”
饭桌上奶奶不停给王一夹菜，爷爷话不多，只是偶尔和王一碰一下杯，喝上一小口。那二两小酒下肚，爷爷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吃完晚饭，奶奶收拾碗筷，王一和爷爷搬了两把竹椅，坐到小院的葡萄架下纳凉，夏夜的微风携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凉意吹拂过来，驱散了白天的燥热。奶奶端来一个大搪瓷缸，里面泡着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放在爷爷手边的小竹凳上。
爷爷端起搪瓷缸，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呷了一口热茶，满足地喟叹一声。他放下茶缸，缓缓开口对王一说：“小一，明天你就要踏入社会了，有些话，爷爷得跟你再唠叨唠叨。”
王一立刻坐直了身体：“爷爷您说。”
“进了银行，环境复杂，人更复杂。”爷爷的唠叨有点凝重，“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单位里，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记住爷爷的话：待人要真诚，这是立身之本。不欺心，不欺人，堂堂正正做人。但是，”爷爷话锋一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在单位内部，更要留个心眼。对谁都掏心窝子，那是傻！有些人，面上跟你笑呵呵，背地里不知道琢磨什么。你要学会观察，学会辨别。该帮的忙，力所能及，就帮一把，这是情分。但遇到不该帮的、强人所难的，或者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的事，一定要学会说‘不’！别怕得罪人，也别总想着当老好人。老好人，往往最后吃亏最大！原则问题，一步不能退！”
王一认真地听着，爷爷这番关于职场人际关系的教导，与前几天在雁山顶上马小燕对他说的那番话简直如出一辙！他不由得再次感叹马小燕的洞察力和思想的成熟度，年纪轻轻，在人情世故上的见解竟已能比肩历经沧桑的爷爷。这份认知，让他对马小燕的钦佩又加深了一层。
“嗯，爷爷，我记住了。”王一郑重地点头。
爷爷看着王一若有所思的样子，话锋再转，抛出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小一，你马上就要走上工作岗位了。那你……清楚自己身上的优点和缺点吗？”
王一愣住了，这个问题，马小燕在雁山上也曾犀利地帮他剖析过。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努力回想着马小燕当时的分析，结合自己的理解，开口说道：“优点是……自己学习能力还行，接受新东西比较快。待人接物，也算真诚有礼。做事……还算细致认真，会照顾别人感受。”
爷爷听着，微微颔首：“嗯，这些都是好的。那缺点呢？”
王一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尴尬和坦诚：“缺点嘛……自己有时候……不够果断，有点优柔寡断。遇到事情，特别是牵扯到人情世故、怕伤和气的时候，总想着和稀泥，不敢太强硬地表达自己，更不敢坚定地说‘不’。很多时候，怕得罪人，怕场面难看，就……就宁愿委屈自己，当个老好人。”
这番自我剖析说出来，王一脸上有些发烫，但奇怪的是，说出来之后，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爷爷听完，眼中精光一闪，身体不由得从躺椅上坐直了：“优柔寡断？不敢说‘不’？愿意当老好人？小一，这些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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